“在座各位过去可能也都听到些情况。”陈东说,“如果有,可以跟我说,也可以直接向有关方面反映。总之尽快吧。”
唐中和低着头收拾桌上的材料,做出不太留意的模样。他猜想陈东说这些话时眼光可能抬得很高,在天花板之下,众人的头顶之上。如果他直盯着谁,例如直盯着唐中和,或者浏览场上每一个人,就不免过于直露。陈东说这番话当然不是兴之所至随口就来,这有些“打招呼”的意味,表面上他是在问哪一位先生过去听到过苏老兄什么情况,实际上他的意思是谁要跟苏老兄有染,最好赶紧,在被人家“彻底查清”之前争取主动。作为市长,在这种场合面对这些人说这种事,他既要严肃又要含蓄一点。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要听不出市长话里的内容和来头,他还能在这个会议室里谋得一席之地?
唐中和对自己调侃说:“咱唐老弟好像得上了。”
当天晚上,唐中和像往常一样准时前往办公室。他的宿舍离政府办公楼不远,往常他都是步行前去,这晚他让司机专程来接,因为除公文包外,他还带上了“国王”,把它包在当初苏世光提供的塑料袋子里。政府大院的林阴道上有不少饭后散步者,这些热心全民健身活动者多为住在附近机关宿舍的干部和家属,唐中和不想让他们满眼好奇地注意他手中的物件。唐中和知道今晚陈东会到办公室来,晚间相对安静,干扰少些,可从容谈事,例如对牵涉数百年前一位法兰西国王的事情做比较详细的说明。在吕全跳楼、市长郑重其事打过招呼之后,再不有所表示可能就为时晚矣。
轿车经过政府大院一个交叉口时,唐中和忽然举手:“停!”
轿车急刹。唐中和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他看到姚莉。美丽的姚医生看来也热心全民健身活动,此刻独自散步于林阴道上。唐中和一看见她就紧急叫停,下车问候,说:“有一件事我老想问你。”
他问姚莉所谓“呼吸法”是怎么回事?心理医疗领域里真有这种怪招吗?姚莉不动声色道,如此命名是她的专利,这种疗法的标准称呼应当是催眠法。
唐中和点点头道:“我猜到了。”
姚莉说,催眠法已经成为一些心理医生了解患者深层心理问题的一种有效手段。有经验的医生会让接受催眠者进入一种半睡不睡的状态,这种时候患者的防备意识松弛,他会回答医生提出的各种问题,会把原先捂得紧紧的,藏在潜意识里的、梦境似的东西都说出来,醒来时对自己说过些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
“唐市长一定感到担心了吧?”姚莉问。
唐中和说他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姚莉说恐怕不是这样。不过唐中和可以放心。那天晚上给唐中和做“呼吸”时,她确实打算诱导他把梗在心里的事情说出采。她注意到唐中和几次提到“那瓶酒”,显然接触到一个症结,但是却死活不说下去。那是什么酒?为什么不能把它说出来?一碰到实质性问题他就缩了回去。看来唐中和的确有些特别,他的防卫本能已经深深渗透到潜意识的层面上,在那里他还紧咬牙关。
“我想不是我的医术不行,是外部条件还不充分。”医生说,“现在好像有些不同。唐市长是不是已经准备说出点什么了?”
唐中和想起车里的“国王”,一时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在高山雪峰地带,有时候一声咳嗽就能引起一场大雪崩,因为在乎静安详的表面状态下,厚厚积雪的巨大压力同承载它的雪坡间的平衡已经非常脆弱,处于一种崩溃前的临界状态。
唐中和记起机关医疗室的白墙。第一次找姚莉拿药时,他曾注意到那里有一幅雪峰摄影图,挂在人体穴位图间显得不伦不类。看来该医生的心理医疗倒是颇得益于此图。唐中和还想起吕全,他想,吕全是什么?一声咳嗽?
“姚医生你让我觉得十分奇怪。”唐中和说。
“我喜欢破解难题。”她说。
她问唐中和是不是正需要帮助,他看上去特别不好。她说,她可以为唐中和再提供一些处理失眠的办法,例如十粒葡萄干,或者二两白酒。姚莉在这个时候再次提到酒显然是有意试探,她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唐中和有何反应。唐中和做不在意状,只说这些天睡眠还凑合,如果需要姚医生的帮助例如需要什么“释放法”,他会打电话的。
唐中和告辞,上车后他吩咐司机倒车,不去办公室了。
“出大院,找个工地转。”他说。
他决定再做斟酌,“国王”难以一交了之。今晚真把那酒放到陈东的桌上,就是正式公开跟苏世光的某种关联,这种关联表现得如此昂贵,让人不能不打问号,任你浑身是嘴巧舌如簧,都无法消除它可能招致的后果。对唐中和这样的人物而言,此类后果可能立刻显现,也可能成为仕途上一个潜在的、长远的、具有根本性伤害的问题。因此不能听风是雨心里一毛冒失行事弄得没了退路。假如苏世光根本就没把这瓶酒当一回事,没有就此郑重其事地交代清,或者该号称路易十三的美酒如银行家言可能是假货赝品,唐中和心事忡忡跑去坦白交代,不光会成为笑柄,还会没事找事,主动把自己同苏世光“腐败”在一起,越洗越黑,从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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