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们把电视台记者叫来,要求当晚新闻无论如何一定要上。”唐中和说,“一来因为工作需要,二来也因为满城风雨。”
姚莉说她明白了。唐市长准备上上电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依然健在”。因此唐中和今晚需要一点睡眠。
“药片还是呼吸法?”她问,“或者释放法?我一直推荐的。”
“看来不从我的嘴里掏出点什么,姚医生是誓不罢休。”唐中和说。
他给姚莉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早些年,他在省里一家建筑公司当副总,主管业务。有一回,一个包工头想方设法要从他嘴里掏出某工程发包的底数,送钱送礼送女人什么招都使,被他一一挡住,无效。包工头便搞迂回战术,让唐中和的一个好友出面请客,在酒席上拼命灌酒。当时唐中和年轻气盛,能喝,也敢喝,直喝到人事不省,醉到酒桌下边去了。第二天该包工头感叹说,唐中和这家伙真他妈刀枪不入,醉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嘴还是咬得死紧,醉话一套一套居然滴水不漏,拿到报纸上登都不会错,该不说的还就是不说。
“所以姚医生不必再给我催眠,没用的。”唐中和说。。
姚莉笑。她说她知道唐中和跟苏世光很不一样,在机关里是“好官”形象,口碑一直不错,这种人也许更有研究价值,因为一个人越想维护自身形象,心理压力就会越大。但是唐中和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道貌岸然吗?她想让唐中和说出心里的事情,不是有意尝试某种新型侦查学,配合有关方面开展反腐败活动,也不是窥私欲太强。她是医生,医生当然也会有点好奇,但医生更注重疗效,就像官员需要政绩一样,这里边也有一个成就感问题。
唐中和说他对姚医生的疗效早有深刻印象。姚医生一定清楚她所研究的这些官员有些共性:正常情况下,一个官员总是该做点事,做事的能量跟职位的高低有一定关联,因此官员大多希望得到升迁。官员也可以算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总是要接受公众的评价和议论,一个想做事而且还想升迁的官员,对公众的评价和议论应当比较在乎,他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因此他最好道貌岸然一些,嫖赌色情不宜沾染,吃喝玩乐也不能过分,特别是不要有绯闻,因为一不小心麻烦缠身,对今后发展极其不利。公众人物有时是很无奈的。一位官员要经常面临选拔和淘汰,他们通过各种选拔机制一层一层走到目前岗位,这种上升意味着千锤百炼,包括对神经系统的千锤百炼。除了经常坐坐主席台发表发表重要讲话外,负责官员们不时还要面对一些特别的甚至是危机重重的局面,如姚医生所说要走近极限,这时谁承受得住,谁的临界状态值更高,谁就可望留下来,承受不了如大雪崩一泻千里自然就淘汰出局。有时候碰上的事情非人力所能为,所谓人算难抵天算,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意外的无可奈何一声咳嗽忽然就垮台了,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走着瞧,该你出局你就只好认了,坚持得住你再继续干吧。”他说。
姚莉说,她能从唐中和的话里听出一点很内心的东西。有如一个总是咬紧牙关的病人开始谈及其症结。
唐中和笑笑道:“你看你真是了不起。有人终于开始‘释放’了不是?”
他说他决定彻底释放,以成就姚医生的疗效。他起身进屋,几分钟后拿着两个玻璃酒杯和一瓶酒走了出来,这酒不是别的,正是在副市长官邸潜藏多时,近日曾几次出手未遂的法兰西前国王。酒瓶里却只剩大半瓶酒。唐中和晃着那酒向姚莉示意。
“就是它?”姚莉有些惊讶。
“你说呢?”
他们一问一答,似乎彼此心领神会,其实他们都知道不是。
唐中和没向姚莉介绍“国王”,唐中和知道姚莉很难糊弄,但也不是姚大仙万事通晓,她对极品洋酒的熟悉程度不可能太高,因此她只能注意到酒瓶以及它里边大半瓶红色液体而不知道它是什么。唐中和对姚莉说,这半瓶酒是一位朋友到他这里喝酒聊天剩下来的,据说还不错。以往他总是滴酒不沾,今晚决定开戒,因为姚医生曾经推荐过“二两白酒”。古人说“一醉方休”,在某些特别的时刻,例如今晚,酒精应当有助于睡眠。他说,在跟姚医生聊天之前,他已经计划用一个新办法对付失眠,就是酒。这种想法其实由来已久,在他饱受失眠之苦,特别是吃了三片甚至四片安定依然无法入眠时,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试一试酒精的效果,只是一直担心从药物依赖转而酒精依赖直至不可收拾,这瓶酒因此在他的下意识里起伏不定,以至于在被催眠时还念念不忘,引发了姚医生的关注和疑问。所谓梗于他心中的酒其实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姚医生对“唐市长们”的心理健康异常关心,研究得深入浅出,为了表示钦佩和感谢,同时也对姚医生生活中的某些遗憾表示亲切慰问,他请姚医生一起喝一杯,不愿喝的话也不勉强。他说,酒精也许有助于医生开展心理咨询,可能会让本次释放活动内容更丰富一点,感觉更温暖一些。他还要借这杯酒祝愿美丽的姚医生在她的心理医疗研究领域里取得新的、开创性的建树。他说,姚医生遇到的肯定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案例,如此优秀的唐副市长为什么会苦于失眠?姚医生可以就此写一篇极具深度的研究论文,采用诸如《领导干部的亚健康问题》之类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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