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任警觉道:“说什么?”
唐中和含糊其词:“我们正在研究城区道路整治问题,这事一直是他负责抓。他这一去怕是三天两天回不来,人走了事情可带不走。”
两位主任互相看看,没有立刻表态。唐中和一笑道:“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有这个必要吗?”
唐中和不动声色上了点劲:“要不要我给你们的领导打—个电话?”
唐中和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分量。事实上他不可能去给两位奉命行事人员的上级打这种电话,但是他决定还是要表达得如此坚决。
赵主任迟疑片刻,摆手同意。唐中和是现职领导,跟此刻苏世光不一样,应当受到足够的尊重。另外他们的确不必担心,唐中和的办公室在政府大楼十二层,苏世光没长翅膀,他飞不掉。唐中和也不太可能有意做什么手脚,给自己找麻烦。
唐中和推门进屋,苏世光坐在沙发上悠哉游哉,跷着脚抽烟看报,茶几上一杯茶飘着热气。市长们的办公室隔音效果不错,苏世光对外边跟他有关的声响毫无感觉。
“什么破事粘住了?便秘?”他跟唐中和打趣,“年纪轻轻也不行了?嗯!嗯!”
唐中和摇头做痛苦状,他说自己暂时没有便秘,但是有些事比那厉害,不是坐在马桶上使劲就能弄下来的。
苏世光立刻起了疑心:“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唐中和说:“没事,一切正常。”
“我看你忽然不大对头,”苏世光说,“没有谁藏在外边突然给你一棒子吧?”
唐中和不由感叹,这个人确实敏感。他没有跟苏世光说什么市区道路整治,此刻跟苏世光谈那些简直就是肆意调侃。唐中和抓紧时间直奔主题,从大书柜下边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条中华牌香烟,放到苏世光的面前。
“我弟弟在省烟草公司。”唐中和说,“他给的烟绝对真货。”
苏世光起了疑心:“怪了,怎么会轮到你唐老弟来拉我下水?”
唐中和笑了笑,不做解释:“你老兄就试一试吧。”
他起身说要去看看市长到了没有,也不等苏世光说话就走出门去。
门外三人还像刚才那样分列两侧,六只眼目光炯炯紧盯着他。唐中和把手一摆,示意自己的事完了,悉听尊便。然后掉头走开。
唐中和进电梯,下楼,坐车离开政府大院。他到城北建设中的城区二期供水工程工地转了转,钻进一个工棚跟几个工程管理人员聊,消磨掉一下午时间,黄昏时赶回市宾馆参加宴请省建设厅视察组。饭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是苏世光留下来的。那条中华烟丢在办公桌上,苏世光没带走,不知道是突遭重击惊异匆促之余忘了,还是有意不拿。唐中和感到有些失望,唐中和确实很希望苏世光把它带走,否则他也不必节外生枝要在人家让他客串的脚本里添几句台词。
当然他想表达的意思也已经准确而含蓄地传递给了苏世光。
那天晚上,如平时一样,唐中和在办公室一直呆到深夜。十一点钟他从办公室下来,穿过一个小花园走回宿舍楼。唐中和所居宿舍楼离政府大楼不远,称为“周转房”,住的都是一些单身在本市工作的市级官员。唐中和的儿子在上海读书,妻子在一家省属单位驻上海的办事处工作,业余给儿子当陪读,他自己一年多前调到本市任职后,一直独自住在五楼这套房里。
当晚唐中和彻夜未眠。他回味下午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思忖,自己为什么会给推上台友情出演,在把苏世光弄走的这出戏里承担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角色。这是市长陈东的考虑,还是省里来人的安排?
唐中和把电话放下,骂道:“小子真他妈的。”
2
唐中和找到弟弟唐中坚,问他眼下在市长陈东原可一个电话把犯事的苏世光叫到市长办公室,或者叫到其他什么房间,直接交省里来人处置,不必劳驾唐中和不清不楚地出马。他却不这么干,他要拐一个弯,把唐中和拉进这件事里,这是为什么?是市长不想亲自料理这种破事,要略加回避,隔开一点距离?市长是政府一把手,半年前市委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后,市长主持全面工作,是本市最高首长,自然应当超脱一些,不必把什么都揽过来。眼下当领导的需要亲自出马的事情确实已经够多了,例如亲自批示,亲自召集,亲自视察,亲自探望等等,如果还要亲自赤膊上阵去抓自己一个主要助手,那实在不是太有趣,至少是有点尴尬。因此市长不出面在情理之中。
但会不会是省里来人的安排呢?他们是不是有意让唐中和参与,让唐中和从中去感觉一点什么?古时候有一种名堂叫“陪斩”,把嫌犯跟死囚掺在一起拉到刑场,大刀一劈把死囚砍了,再问陪斩的怎么样感觉不错吧?有什么想法?说还是不说?唐中和是不是浑然不觉中已经“陪斩”了一回?
半夜里唐中和爬起来翻箱倒柜,想给自己找一点可以吃的药。未了不找了,他往机关医疗室打了个电话,那时大约是午夜两点。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子,嗓音嘶哑,声调里充满被从好梦中意外弄醒的强烈愤怒:“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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