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犹是昔人非—李煜_汉滴【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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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攻城前夕,曹彬居然对外声起病来。宋朝军师人心惶惶,主帅怎么在这当口生病了呢?

  当时副帅潘美以及随军将领对统帅的病十分担心,为了避免曹彬闭门不见的情景发生,宋朝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聚集一起,一同前往曹彬营帐探视。

  此时的曹彬只是闭上双目,面色慵懒,见有人唤他,他眯缝着眼睛稍稍观测后,见出征的将领都来了,他便开诚布公:“吾之病非药石所能治愈。诸位将军只须诚心立誓,破城之日,不得妄杀一人,我的病就会好的。”

  众将马上听出了曹彬弦外之音,无不为曹彬所言感叹,当即凭空起誓。

  得到众位大将的许诺后,曹彬立刻进行动员部署,宋军全线出击,强渡护城河攀墙攻城。

  自二十四起至二十七日,宋军仅用三天时间,便攻破金陵城。

  南唐将士为避免兔死狗烹的悲剧,不惜拼死力战,宋军遭遇顽固抵抗后,不少士兵积怨成狂。吴越兵纪律松散,破城后先是洗劫城池,接着便是杀人纵火,最有名的莫过于当时火烧升元阁。

  升元阁建于东晋哀帝时,内存顾恺之名画《维摩诘像》、戴逵父子雕塑的铜佛像以及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奉献的白玉佛像,是当时佛教宝刹。吴越兵入得升元阁后,先是洗劫,而后又在此处寻欢作乐,强虏教坊乐工为其奏乐、弹唱、侑酒、陪身……以满足其□。乐工不能忍受□,拒不从命,吴越兵气急败坏,将乐工全部杀死,丢弃在乱葬岗。后人作诗凭吊:

  城破辕门宴赏频,

  伶伦执乐泪沾巾。

  骈头就戳缘家国,

  愧死南朝结绶人。

  金陵王宫内的李煜无心作词,无心吟诵。耳间,他已听得亡国哀音靡靡。

  他已经很久没作词了,最近之作,也是几个月前的深秋《采桑子》:

  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昼雨新愁,百尺虾须在玉钩。 琼窗梦断双蛾皴,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

  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在这惊凉的深秋,辘轳金井,梧桐昼雨,难解新愁。他挂念他远行的弟弟从善,挂念着南唐的战事,可惜九曲寒波中,他不能激流勇进,他不能逆流回溯……任南唐再是繁华,美玉良辰,终究敌不过朝来寒雨晚来风,打落玉盘碎碎,雨丝细细。

  他不能苟活,不能偷生,他是要投降的。——李煜一遍遍对自己说,他要和金陵城同在,他要和南唐同在,他要和宗庙同在。

  金陵城破了,巍巍皇宫已有了宋兵的影子。那些官军的眼光是如此地贪婪,望着金器发呆,望着美眷痴狂……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巴望他所拥有的东西——金银、珠宝、鲜花、字画、美人,此时这些物事却入了大宋低贱的士卒的眼,被这些无耻的小人看的口水直流。

  李煜嘲讽地讥笑自己,神色哀怜——这些东西,是不是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想过死,他已下令要宫人备好柴草,将整个王宫烧了。

  可他怕死,他是读书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他不能就这样专断地决定自己的生死,草率地处理自己的身躯。

  “不要。”伏在他胸口啜泣的美人是小周后,他可爱美丽的小精灵。

  他捋着她的秀发,乌亮柔顺的,煞有光彩,李煜想起自己已染霜的鬓发,不由轻叹一声:“他老了,可她还很年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小周后望着李煜深黑的眼睛,坚决勇敢地说:“我要跟着你,为我,好好活着。”

  为她,好好活着。——李煜笑了,笑的眼角有丝泪痕。这就是他的小周后呀,始终天真无暇的,纯纯可爱的,她给的理由虽然稚气,但李煜无法拒绝。

  也许娥皇不会要他活着,他死她同死,可小周后不行。她依赖他,当他是丈夫,也当他是姐夫,是哥哥,还当他是父亲。

  这样纠葛的爱情,从生根之时,就牢牢攀附,枝盘叶错,纠缠不清。

  李煜长叹一口气,他抱紧小周后,到底还是忍下要自尽这口气。

  可火还是要放的。他发誓过:“他日宋师见讨,朕定躬擐戎服,亲督将士,背城一战,死保社稷。如不能从愿,则聚宝自焚,终不作他国之鬼!”

  聚宝自焚——他见不着宋军贪婪垂涎于珍宝、美人的目光,他不能剜了这些人的眼睛,那就只能毁了这些珍宝。

  宁为玉碎,也不容这些人玷污。

  李煜记得自己曾在梁元帝撰写的《金楼子》一书后,题了序:

  梁孝元谓王仲宣昔在荆州,著书数十篇,荆州坏,尽焚其书。今在者一篇,知名之士咸重之。见虎一毛,不知其斑。后西魏破江陵,亦尽焚其书,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何荆州坏、焚书二语,先后一辙也。诗以慨之曰:

  牙签万轴裹红绡,王粲书同付火烧。

  不是祖龙留面目,遗篇那得到今朝?

  那时的他对梁元帝萧绎纵火焚书的行径又是遗憾又是痛恨,如今自己成了亡国之君,他终于能体会到梁元帝的切肤之痛。

  那些贪婪的眼睛,如冥符一般,直勾勾地盯住了这些艺术珍宝。他是文人,字画古董之于他,是生命,而非财富。他爱之成狂,毁之非恨之,而是不忍见其辱没于庸人之手,诚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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