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跟大多数老百姓一样,诗圣杜甫先生来到这里,也仅仅写下了“丞相祠堂何处寻”,只字未提汉昭烈庙的事情。但关于百姓敬臣不奉君的特殊状况,也终归会有人看不下去。
明代初年,朱元璋将他的第十一个儿子——朱椿,封到四川当蜀献王,朱椿到成都之后,眼睁睁瞧着武侯祠的生意比刘备庙的买卖好得多,估计作为皇室宗族的人是很难接受的。故朱椿先是将汉昭烈庙扩大地盘,修葺一新;然后又公告大众,君臣宜为一体,便将诸葛亮的武侯祠,并入汉昭烈庙以内。自此而后,君臣合祀的格局算是板上钉钉了。同时,也免去了李商隐“蜀相阶前柏,龙蛇捧閟宫。阴成外江畔,老向惠陵东”的古柏之叹。这样的格局至少对于刘备和诸葛亮这两个当事人来说,绝对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毕竟二人乃“鱼水君臣”嘛!
话说回来,且不论朱椿的内心到底是在为刘备鸣不平,还是真的理解诸葛亮,但君臣合祀这个举动,多多少少有点“捆绑消费”的意思。以后老百姓如果再想要拜谒诸葛亮,恐怕得先买昭烈庙的门票,拜过刘备再说。
明代末,张献忠盘踞巴蜀长达二十余年。张献忠是个没文化的土匪头子,对文化遗产什么的根本没概念,导致武侯祠年久失修、荒芜不堪。清军入川之后,于1668年开始翻修此地,至1672年落成,造就了现如今前殿为君昭烈庙、后殿奉臣武侯祠的建筑格局。而惠陵依旧在原址上伫立了近一千八百年风雨不改。
初到武侯祠当天,不及细细游览。先学习了工作规章制度,定了宿舍,归置好个人行李,当晚及其亢奋地参与了神圣的武侯祠保安巡夜工作。第二天清早,就像打了鸡血,根本没补觉,下了班就开始仔仔细细地浏览武侯祠的每个角落。
二、三绝唐碑话孔明
大门与二门之间,有通传说中的“三绝碑”,名为“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是成都市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地面文物。该碑是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所立,距今有一千二百余年历史了。碑文由唐代中兴名相裴度撰写。裴度开门见山地对诸葛亮作了极高评价:“(裴)度尝读旧史,详求往哲,或秉事君之节,无开国之才;得立身之道,无治人之术,四者备矣,兼而行之,则蜀丞相诸葛公其人也。”裴度认为,诸葛亮有高尚的爱国情操、卓绝的创业才能,又有严格的立身原则、高超的理民才干。在裴度的笔下,他就是这样一位四者兼备的完人。的确如此,诸葛亮祖孙三代为国尽忠,可谓有“事君之节”;高卧隆中,便规划出了天下三分的格局,并且一语中的,可谓有“开国之才”;其人本身廉洁奉公、洁身自好,死之日家无余财,可谓有“立身之道”;而言传身教之下,蜀汉官吏穷其一朝,很少出现贪官污吏,邓芝死之日家无余财,费祎等布衣简从,使举国上下欣欣向荣,可谓有“治人之术”。此碑首句一语中的,且极为朗朗上口,我喜欢。
按《新唐书》的记载,裴度其人也好生了得,他一生侍奉了唐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个皇帝,在《新唐书》中是可以和汾阳王郭子仪平起平坐的辅弼良臣。想来这位四朝名相,对诸葛亮这个两朝老臣颇有些惺惺相惜。全文以粗重的笔墨勾勒出诸葛亮的重大功业如南征北伐、联吴抗魏,等等。同时以生动的人物评价,来烘托诸葛亮高尚的人格魅力和道德风范。知人善任的刘备,倚仗他如“鱼之有水”;奸人之雄的司马懿,称赞他为“天下奇才”。所以说诸葛亮的英雄气质,不仅赢得了君王和国民的信任,同时连对手也为其折腰。这也为后世铁杆亮迷花痴,埋下了颗难以抗拒偶像魅力的种子。
当然,裴度还是很圆滑的,把诸葛亮一通猛夸之后,话锋一转:“则诸葛公在昔之治,与相国当今之政,异代而同尘矣。”这句话当中的“相国”,指的是自己顶头上司——相国临淮公武元衡是也。夸完诸葛亮,紧跟着说自己的领导的政绩和诸葛亮当年的政绩,异曲同工。这温柔的小马屁拍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总览通篇,以骈句行文,文辞大妙,诵读起来颇为上口,特此摘录以飨同好:
度尝读旧史,详求往哲,或秉事君之节,无开国之才;得立身之道,无治人之术。四者备矣,兼而行之,则蜀丞相诸葛公其人也。
公本系载在简策,大名盖天地,不复以云。当汉祚衰陵,人心竞逐,取威定霸者,求贤如不及;藏器在身者,择主而后动。公是时也,躬耕南阳,自比管乐,我未从虎,时称卧龙。《诗》曰:“潜虽伏矣,亦孔之炤。”故州平心与元直神交,洎乎三顾而许以驱驰,一言而定其机势。于是翼扶刘氏,缵承旧服;结吴抗魏,拥蜀称汉。刑政达于荒外,道化行乎域中。谁谓阻深?殷为强国;谁谓遳脆?励为劲兵。则知地无常形,人无常性,自我而作,若金在镕。故九州之地,魏有其七,我无其一,由僻陋而启雄图,出封疆以延大敌。财用足而不曰浚我以生,干戈动而不曰残人以逞。其底定南方也,不以力制,而取其心服;震叠诸夏也,不敢角其胜负,而止候其存亡。法加于人也,虽死徒而无怨;德及于人也,虽弈叶而见思。此所谓精义入神,自诚而明者矣。若其人存,其政举,则四海可平,五服可倾。而陈寿之评,未极其能事;崔浩之说,又诘其成功。此皆以变诈之略,论节制之师,以进取之方,语化成之道,不其谬欤?夫委弃荆州,不能遂有三郡,此乃务增德以吞宇宙,不黩武以争寻常。及出斜谷,据武功,分兵屯田,为久驻之计,与敌对垒,待可胜之期。杂乎居人,如适虚邑,彼则丧气,我方养威。若天假之年,则继大汉之祀,成先主之志,不难矣。且权倾一国,声震八纮,而上下无异词,始终无愧色。苟非运膺五百,道冠生知,曷以臻于此乎?故玄德知人之明者,倚杖曰“鱼之有水”;仲达奸人之雄者,嗟称曰“天下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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