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文化雕像广场尽头,电瓶车忽然停下来了,司机说开到头了。我们一下车,眼前是一座横跨褒河的大桥,大桥边上还有几栋建筑——不像景区,倒像是什么电力设施。再一抬头,恍然大悟,原来大桥的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水坝。
这是一幅相当令人震撼的景象:两侧山势挺拔陡峭,中间流过褒河,褒河之上镇坐着一座弓形大坝,紧紧挤压着两侧的山体,一丝空隙不留,宛如凭空飞来雄关一道——这应该就是石门水库了。这个水库1969年开始建,1979年竣工。竣工以后水位上升,淹没了褒河南口两岸。曹操的“衮雪”真迹和其他一大堆摩崖石刻在淹没之前被抢救出来,运送到了汉中博物馆。
站在大坝底下的桥上往回望,褒河蜿蜒伸出,岸边隐约能看到栈道的断烂残痕——可惜这也不是古董,而是老景区的栈道年久失修。两侧的山是真陡,几乎垂直于江面。山顶上是G316,各种大货车轰轰开过,好像无数轰炸机在头顶飞过。只要一个不慎,大车就可能跌落山崖,落入河中,站在那看,真替那些司机捏一把汗。
G316是后来才修通的道路,在这之前,古人只能沿这条褒水两侧峭壁上的栈道前行。关于褒斜道的栈道有多难修,其实有不少故事可讲。
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远远地发配到了汉中。他听从张良的计策,把故秦栈道一股脑全数烧毁,以示无心北上。项羽听说以后,彻底放心,认为刘邦再也回不来了。没过多久,刘邦派了樊哙率人在褒斜谷里重修栈道,而且大摇大摆从不避人。雍王章邯哈哈大笑,说褒斜五百里,他们得修到哪年去了,于是根本不做防备。结果刘邦的大军早就偷偷走了散关故道,杀到陈仓城下,顺利回归关中。这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固然有张良、韩信的奇计,但从章邯的话中也能知道,重修五百里褒斜栈道是一件极其艰巨的工作,只能用来欺敌,不能用来通行。
曹操与刘备争夺汉中,为了赶时间,率大军匆匆忙忙穿越褒斜道杀进来,然后悻悻退走。一代枭雄曹操为此抱怨道:“南郑直为天狱,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其路难行,可想而知。
别说曹操了,就连诸葛亮都写信给诸葛瑾抱怨:“前赵子龙退军,烧坏赤崖以北阁道,缘谷百余里,其阁梁一头入山腹,其一头立柱于水中。今水大而急,不得安柱,此其穷极不可强也”以诸葛亮的谨慎和坚忍,都忍不住要发发牢骚,可见这栈道有多难修。
赵云也吃过这个苦头。他和邓芝本来在褒斜谷里的赤崖屯田,有一次赶上发大水,把赤崖南边的栈道全数重毁,两人一个在崖口,一个在崖上,愣是无法会合,只能以声相闻。
诸葛亮死后,魏延和杨仪一路狂跑回汉中。魏延抢占大道,边走边烧,把栈道全部焚毁。全靠姜维发现一条小路,这才提前绕回汉中。
总之褒斜谷里的这条栈道真是命运多舛,修了烧,烧了修,修好了淹,淹坏了再修,没个消停时候。
我站在大坝前,感受着两边秦岭那磅礴的气势,想象着古人们在栈道上艰辛难走的险境。正如郦道元路过此地时所描述的那样:“径涉者,浮梁振动,无不遥心眩目也。”我眼前似乎看到,无数蜀汉士兵踏上吱呀作响的栈道,汇成一条长龙,悄无声息地向北方开去。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埋头赶路,沙沙的脚步声被褒河的激荡掩盖。在队伍中有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疲惫,却挺得笔直。
是啊,就是这里,我忽然想大喊。
建兴十二年二月,诸葛丞相就从这里率军最后一次北上,一去不回。如果他在此处回眸,将最后一次将蜀汉江山映入眼帘。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下子把我给震醒了。我们惊恐地回头望去,看到远处河道旁边的山壁突兀地炸起一片烟尘。我一边惊呼一边连拍了好几张。评书经常说一声炮声,两边杀出伏兵,难道我们是曹魏细作的秘密被人发现了?我们几个惊恐地东张西望,旁边小卖店老板倒是淡定得很。他告诉我们,“这里正在炸山修路”,然后钻回到屋子里。
我们不明白他的举动,站在大桥上继续指指点点,觉得这趟真是幸运,不光看到了奇景,还赶上了炸山。这么刺激的场景,可不是每一个游客都能遇见的。
我们一直兴奋异常,直到漫天的黄沙和烟尘飘过来把整个大桥笼罩……
第七站 沉睡的诸葛墓
我们离开褒斜道石门栈道后,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向东去,那边有张骞墓,有诸葛亮筑的城固城,在骆傥古道上还有著名的野生动物研究基地佛坪,再过去是名闻遐迩的子午谷南端出口。一路风光非常好。
第二个选择是向西走,先去勉县,然后走略阳往祁山方向去。
这里就涉及我做路线规划的痛苦。诸葛亮北伐不是唐僧取经,走的不是一条线,而是好几条线。他先后五次北伐,秦岭五条路一共走过三条。如果完全依照诸葛亮的北伐路一圈圈转下来,要往返秦岭好几次,重复浪费不说,时间精力也不允许。
经过痛苦的权衡,我最终还是决定向西去。这一次既然是重走诸葛亮北伐路,那么祁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何况那边接近陇西,是诸葛丞相第一、第四次北伐的主战场,著名事件太多。相比之下,东线风景虽好,毕竟三国相关的地方不如西线丰富,游山玩水可不是这一次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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