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水渠就有了粮草,有了兵工就有了战力。这三年来,陇西变得愈加坚不可摧。诸葛亮绝望地看到,在这里他不太可能再占到便宜了。他别无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地把目光投向关中。
司马懿对诸葛亮的心态,有十分敏锐的了解。他曾经评论道:“纵其后出,不复攻城,当求野战,必在陇东,不在西也。”他早料到了诸葛亮下一步不会去撞陇西的南墙,只能走陇东,寻求主力决战,以争取胜机。
更可怕的是,司马懿甚至连时间都推算出来了,诸葛亮要积聚三年的粮草,才能出兵一次。从建兴九年到建兴十二年,正好三年。
所以这次北伐出兵的路线,与其说是诸葛亮的选择,不如说是司马懿逼他做出的决定。这和个人才智无关,完全是国力之间的差距所决定的。
不过战略上的胜势,并不等于稳赢。毕竟诸葛亮手里还握有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曾经在卤城收割了无数魏军战士的生命,至今仍未锈钝。
建兴十二年春,蜀汉军团踏过褒斜道,穿过斜谷,进入关中腹地。早有准备的魏军并没有立刻围上去,而是在看,在看蜀汉军的动向。
司马懿在这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
诸葛亮要是胆子够大,就沿着秦岭走武功县东进;如果他西上五丈原,咱们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司马懿这句名言被罗贯中写进了《三国演义》,但没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很重要,可以说直接决定了第五次北伐的成败。它蕴藏的意义,只有当我登上五丈原俯瞰周围形势时,才一目了然。
其实五丈原应该写作五丈塬。塬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山体四周被沟谷冲刷切割成垂直峭壁,顶部平坦如台,远望如一个个巨大桌子。五丈原就是这么一个地貌,它位于渭水南侧的棋盘山北麓,整个山体三面都是垂直悬崖,只有南面略缓,从北面开车过来的话,需要盘山而上。
俯瞰五丈原,形状就像一具琵琶,北宽南细。最宽处是个大平台,即岐山武侯祠,武侯祠往南八九公里左右,在五丈原南端最狭窄处,还有一座豁落城遗址,据说是诸葛亮中军帐所在。
我们盘山而上,抵达五丈原顶。原顶修建着五丈原武侯祠,祠前有一片开阔平地,可以观看到北方的地理大势:最醒目的是原下的渭水,渭水北岸的蔡家坡也尽收眼底,再往北望,还能看到岐山县城和祁山北边的千山。
说实话,我原来可没想到,关中平原在这一带的南北距离居然这么短。我站在最南端的五丈原,居然可以一眼望到最北端的千山。
这个距离,就是司马懿那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原因了。
五丈原背靠秦岭,它的东边是武功县,西边是陈仓,北边是岐山。
而武功县在五丈原更东边的位置,西邻扶风、北接乾县,南临周至,距离西安只有区区一百四十里地。苏武墓和隋炀帝陵都在这里。
如果诸葛亮出斜谷后东进,贴着秦岭和渭水一路杀至武功,那么蜀汉兵锋将会直指长安。这在政治上会造成非常大的压力。司马懿将被迫放弃死守策略,与诸葛亮决战。到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正中了诸葛亮急于主力决战的下怀——这就是为什么司马懿说如果是勇者就东进武功。
但如果诸葛亮出了斜谷向西,驻扎在五丈原,那就是另外一种打法了。
正如我站在原上观察的那样,五丈原过了渭水,北边是岐山县,岐山以北是千山山脉,俗称北山。关中平原在这一带的南北宽度,只有二十多公里。诸葛亮以五丈原为基地,只要北上攻取岐山,就等于把关中盆地拦腰截断。无论是关陇道还是陈仓狭道,都没用了,曹魏的西北防线会被切成陇西、陈仓和关中东部三块。届时诸葛亮可以切断分割,从容消化。
魏军的另外一位大将郭淮预料到了,他分析说:“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
这个打法对曹魏来说是很危险,但至少不用急着决战了——这正中司马懿的下怀。司马懿不怕对峙,就怕决战。所以当他听说诸葛亮去了五丈原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打仗这种事,就是要做让敌人难受的事。现在敌人这么开心,那么难受的就只能是自己。
蜀军兵出斜谷,驻扎在五丈原。诸葛亮又占领了附近的良田兰坑,从一开始就摆出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司马懿呢,没动,以不变应万变。
诸葛亮准备停当之后,发兵去渡河攻取北山。早有准备的司马懿派了郭淮、胡遵等人死死堵在阳遂、积石两地。诸葛亮北上不得,没奈何,退回五丈原。接下来,魏军从东、西和北三个方向包围了诸葛亮,却没动手。
诸葛亮也不急,索性在五丈原附近摆下阵势,种地屯田。至今在五丈原附近,还有诸葛田、魏延城之类的遗迹,真假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所谓屯田,也不见得多舒服。五丈原这个地方,水资源很贫乏,当地有民谣:“有女不嫁五丈原,吃水还比吃油难。”可见地理位置之差。
但诸葛亮仍旧没动摇,他在等,在等一个消息。
这次他没失望。到了五月份,南方传来了战报:孙权、陆逊、孙韶三路大军十几万人,分攻合肥、襄阳、广陵三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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