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叙旧,柳钧着实不愿去,这简直是被人拿后来居上者小谢的魄力来反衬他的保守。可那是大客户,他又不得不去。大客户见面倒是很客气,那是个做大了的私营业主,拉着柳钧一个劲儿地说,他用的产品分三个档次,出口的,都用腾飞的产品;内销高档的,用腾达的;放量铺货的才用小谢家的,他最信任的还是腾飞的产品,可他也得考虑成本。
柳钧讪讪地笑:“可是第三档的量最大,真让人心理不平衡。我有时候很佩服他们,这个价怎么保住成本。我就做不到,只好守着高价。您总说我不肯降价,我是真没法降。”
大客户道:“你也可以做到,两个秘诀:一、跑量;二、偷工减料。我相信你要肯偷工减料的话,他们不是你对手。有时候我已经明示你这一批可以偷工减料,你也不肯,不过这样也好,我把高档加工放你手里,放心。”
柳钧继续讪讪的:“品质管理这件事,易放难收。即使你们愿意,我也不敢有丝毫放纵,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不过我算算成本,他们真有这个资金积累做那么大的制造基地吗?”
“借的,当然是问银行借的,我问了一下,买地才付了百分之二十的款,土建和设备的钱全是借的,我相当佩服他的魄力,尤其是现在银行一再加息,贷款利率居高不下,银行费用得多高。我也有点儿做不到。”
“我最疑惑的还是他能问银行借得到钱,现在银行卡得真紧,他那种借贷按理该首当其冲。”
“我侧面了解了一下,好像用到不少民间融资。柳总的新分厂也是用类似方式募集筹建款?一次大概可以借多少?”
柳钧笑道:“我只在公司才刚成立的时候借了一次,利率太高,吃不消。现在的民间借贷行情还真不大清楚。最近银行贷款利率这么高,估计小谢那儿每个月借款利息负担不低。”
客户沉吟了会儿:“我让同事别跟着,就是想单独跟你柳总谈。南方那么多出口小厂倒闭,大多数据说是因为接不到业务。我公司也是,现在做的外单都是去年的订单,做到今年下半年得没了,新订单不是没有,但小,以前这种小单子我看都不看,但今年形势我看悬,我让他们再小的单子也要,唯一要求是预付款,我连信用证都不大敢相信,就怕外方找空子拒付……”
“我的高端成套机组已经遭遇一次退票,幸好有预付款,损失还不算惨重。不过那三台遭退票的机子已经做好,却只能打上牛油在公司仓库里封存,暂时卖不掉。听说好几家公司遇到类似情况,包括我那些国外零配件供应商也有倒闭的。我原本认为国内不大会有问题,可现在看看,欧美的金融危机可能会通过进出口市场传导到我们国家。”柳钧有意补充了一句,“我最近已经严控资金流,不敢轻举妄动。”
“我就是担心这件事,现在问银行借钱的,怕银行转贷转不出来,银行今年银根明显收紧。我想问柳总,找私人借钱的,你们这儿最近情况怎么样。柳总,只我们两个人,请你务必知无不言。我有一笔合同刚刚签下,预付百分之三十,今天摸了他们新厂底子后,就不敢下决心打出预付款。我们这一行里面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他们那么大的负债,万一根子给银行或者私人借贷的给抽了,不是得拿我的预付款补西墙去了吗?”
柳钧心里立刻明镜儿似的,原来客户怕预付款到了小谢手里出事。他微笑道:“这个我还真不方便背后说人坏话。我说说我们这儿私人借贷的钱从哪儿来,您自己判断。有些是问私人高息筹集,他们用更高利率放出去,吃息差,这部分的钱比较稳定,暂时不会受银根收紧的影响;有些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甚至机关,手头有大量现金,存银行拿那么低的利息心有不甘;也有些企业比较容易拿到银行贷款,手头也有钱,他们一般是通过中间人将钱存到指定银行,然后通过银行将这笔存款指定贷给下家……”
“这种就容易受这回银根收紧的影响了。”
柳钧点点头:“还有玩信用证的贸易融资,开远期信用证,一般操作得好的话,近九十天到一百八十天里面这钱的使用权就拿到了,有专人做这种放贷。一般他们进口的大多数是国内不具优势的大宗商品,容易变现,有些还可以到期货市场套现,以进一步压缩这种贸易融资的成本。”
“这回,银行盯紧这种融资方式了吧?我们也有,都是你们沿海进出口发达地区的知名外贸企业找过来,还大多数是国企的底子。”
“已经有人开不出信用证,银行今年初开始警惕这种虚假融资。”
客户点头:“靠这种办法贷出来的钱都已经用到小谢工厂那种地方去了,如果旧信用证到期,新的开不出来……”
“是的,这条资金链上的有些人已经很着急。还有不少办法,不过可能与我们做企业的关系不大。”
这一回,客户是看着柳钧深深地点头:“你们南边的人真能想,什么空子都能让你们钻到极致。多谢,多谢,柳总下次去我们那儿,我先敬你三杯酒。总算摸清楚你们这边的情况。有些事情吧,我虽然知道你们这边在做,可总是隔着一层纱,找不到准头,不晓得你们已经走到哪一步,这下清楚了。柳总研究得真透。”
“我算是信息不灵的,不过我对你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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