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一袋子旧衣裳走回家,胸怀里满满的。
这是些柔软的旧衣裳,颜色稍稍有些淡了,反而比新衣裳明乍乍的色调多了些温存,暖的,解人的,不招摇的。它们的香,仿佛干净的水、金色的阳光。
她闩上门,一件一件地穿,镜子太小,她要双手举着它,上下,前后,左右,拼图似的照全一个自己。
镜子不经意闪过她的脸,看见唇间的笑意,她是快乐的,衣裳真合适。
试够了,她用塑料衣架把它们细心地挂好,晒在阳台上。
天空朵朵白云低,不慌不忙飘过头顶,她躺在阳台的凉席上仰头看,那些白的绿的淡紫的旧衣裳,随着风轻轻摆起来,就好像……就好像是云上的衣裳。
4
第二天的课间,芸姐来教室看她。
她看见芸姐,总有些轻微的紧张,手指把运动裤的线头缠了又缠。
“你没穿我给你的裙子?”芸姐失望地说,“你不喜欢,你嫌弃是吗?”
身边有同学,她的语气不能弱,“我为什么非要穿?我又不是没衣裳。”
芸姐低了低眼神,没说什么走了。
她装作满不在乎,手指却被缠紧的线头勒疼了。
芸姐生气了,芸姐不要理她了。
下午她换了苹果绿上衣白裙子来,漂亮得让男生们起哄,然而整节课,她都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
放学的时候她守着楼梯等芸姐,芸姐和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下来,她别别扭扭地喊了句。
芸姐惊喜地哇出来,“真漂亮,上午干吗不穿?”
她低了头,“上午跑八百米嘛。”
“我说过,你穿这个一定漂亮,没说错吧,还不快谢谢我。”芸姐俏皮地得意着。
“这衣服不是你穿过的吗?”芸姐的同学在一边说。
“是啊,是我不穿了给她的,她穿着多漂亮啊!”芸姐有必要用那样高扬的声调吗?她感觉一丝轻微的屈辱。
她们吵吵嚷嚷的,芸姐正大笑着说什么,她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是这时候,林戈下楼来。
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挺拔得像棵杨树的男生叫林戈,当时他咚咚咚地一气跑下楼,大家齐齐望上去,芸姐突然安静了,那句笑话收得是这样倏急。
她预感到什么,只一直盯着芸姐,芸姐轻轻转过头去,好像不经心地看向别处,却又飞快地瞥回几眼,那张本来平常的脸,因为七分羞涩而动人了。
男孩昂首挺胸地走远了。
她傻傻地问:“这人是谁啊?”
女生们坏笑起来,推推搡搡地道:“你问芸嘛。”
芸姐红着脸,那样温柔蕴藉的神色,软软地骂一声:“小孩子家的,问什么问。”
她当时就明白了些,只是明白得不够多,她最多知道芸姐对那个男生是喜欢的,只是不知道有多深,多久,多绝望。
那些日子,她就是穿着芸姐的旧衣裳长大的,旧衣裳柔顺地熨帖在身上,仿佛她的棱角也慢慢地柔顺了许多,至少在芸姐面前,防备和高傲是多余而费力的,沉默温顺就好。
日子总算有了些亮色,她们去远足,去逛街,去新成的果园摘荔枝,一路上是飘飞的裙裾,朗朗的笑语,芸姐去哪儿都带她,她跟在后面,偶尔低头,看见芸姐的影子投在自己的脚上。
5
妈妈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上初三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女儿穿着人家的旧衣裳在家里晃了两年,她老人家愣是没看见。
“鸣鸣,你哪儿来的这些衣裳?”妈妈在衣柜里扒拉着。
“别人给的。”她漫不经心地说。
“谁给的,是谁?”妈妈紧张地问。
“别人不穿的旧衣裳——”她道。
“好端端干吗穿人家剩的?”
“我有新衣裳吗?”她轻轻喊了一句,停了停,把一声哽咽吞下去。
妈妈无语,第二天就拉着她买衣裳,只要她看多了几眼的,妈妈都让她试,有用的没用的买了几大包,两年的补偿。
新衣裳好,可她还是习惯穿那些旧的,她习惯那些淡淡的檀香、轻软的质地、柔和的颜色,就像习惯跟在芸姐身后,乖巧得像个漂亮的影子。
中考的时候,她考了二中,因为芸姐在那儿。
芸姐在那儿,是因为林戈在那儿。
高考的时候,她报了海大,因为芸姐在那儿。
芸姐在那儿,同样也是因为林戈在那儿。
这时候,她们的父母老早不来往了,芸姐的妈妈嫁给另一个男人,她的爸爸认识了新女友,不比她大多少,而妈妈还在继续战斗。
对了,关于那个林戈。芸姐从不和她说,但她总知道的,如果芸姐哪天心情好,定是和他说了几句话,如果芸姐脸上阴了天,定是看见林戈和哪个女孩一起走来着。
听芸姐的同学讲,高二的时候吧,芸姐写了封信给林戈,连同一枚小巧的芝士蛋糕,据说是芸姐亲手做的,一起塞进他的抽屉里。
信没有落款,林戈以为谁捉弄他,笑骂着把信读出来,有个男生说了句促狭话,林戈追他不着,把手里的蛋糕当作弹药掷去,男生躲,蛋糕碎在地上,当时,芸姐就在近处。
她能想到芸姐的神色,那样好强的一个人,从不肯在人前输了气势的,那一刻该怎样挨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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