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是不知道这些的,那半年里,芸姐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些。
东珠影厅的九点半场、冷水湖夜半的长亭、海滨大道周末早上竞相追逐的自行车、持续到凌晨三点的QQ聊天,芸姐最好别知道,永远都别知道。
芸姐还是那样,有了好吃的,山长水远地端过几层搂,没进门就喊:“鸣鸣,猜我拿什么来了?”她敬畏芸姐的热情,即使吃得再饱,也得在芸姐的审视下强塞进一碗龟苓膏或者一份炒米粉。
“怎么总是这样忙,天天都不在宿舍。”芸姐问。
“我在忙一件大事,年底就有分晓。”她嘴里含糊着食物。
“你在恋爱吧?”芸姐笑道。
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不准,只不过提醒你及早规划,将来考研还是出国,大一就该准备了。”
“那你呢?”
“我——”芸姐欲言又止,“别学我,我是不想将来的。到时候,嗬,去哪个地方都说不定。”
她知道的,还是因为林戈,便不作声,专心吃东西。
“你妈给你寄钱了吗?”芸姐又问。
“有啊。”
“骗我干什么,你班取信的小子说,你都三个月没汇款单了。”
她噎住,那种习惯性的窘迫又来了,她掩饰着,“以前的还没用完嘛。”
芸姐笑笑,推个信封过去,“这里没多少,你别嫌,是我译稿子赚的,拿去买件大衣,天眼看就冷了,我没衣裳可给你了。”
她低下头,不知道心里的滋味,芸姐真及时,这几天她吃饭都没肉,妈妈又和爸爸吵翻了,只有芸姐还记得她。
同屋的女生若无其事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却伸着眼睛往那信封看了几眼。
芸姐那一贯张扬的表情,尽管早已见惯,她还是感到一些淡淡的委屈。
我会还的,她暗暗地想。
8
事情干得不太漂亮。
她的计划是,说服林戈去喜欢芸姐。她没喜欢过谁,总以为这是件简单的事。
她和他出去,看电影也好,湖边散步也罢,总是她在苦口婆心或者慷慨激昂,回来QQ上接着来,她反反复复,理屈词穷,而他,只是笑嘻嘻地不语。
偶尔她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过私心,她得承认,那些和他一块儿的时刻,如果除开关于芸姐的话题,两个人多么像在恋爱。
又或者在潜意识里,她竟然是借芸姐的事情在接近他,她本来就想接近他,本非那样高尚的理由。
再后来他们的约会甚至变成,先讲一套他对芸姐的亏欠,例行公事,接着话题就公然地走样了。
她快乐,也罪恶,睡前只好一遍遍劝自己,都是为了芸姐。
冬天已经来了,一场大雪,天地茫茫地白。
这天林戈的心情不大好,她没察觉,仍兀自说着:“你应该在圣诞节晚上向芸姐表白,说你明白她这么多年的痴心——”
“够了,鸣鸣。”他打断她。
大冷天他没戴帽子,耳朵冻得红红的,“你要不是瞎子,就该明白我容忍,不是因为芸的事有多稀奇,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低下头来,天真冷,身上却暖和极了,这件羽绒大衣是用芸姐的钱买的,手在大衣口袋里辗转,她不说话。
林戈苦笑了,“我太多情了是吧。你根本就对我没兴趣,只是讲义气,想把我当作报恩的礼物,对吗?”
是这样吗,她也不知道。
“好吧!”他呼出一口白气,笑得有点儿惨,“只要你开心,就把我送给芸吧。”
她有些想哭了。
“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芸,我会在圣诞节订一束空运的鲜花,在全校舞会的高潮,单膝跪地向她表白,就说是你让我迷途知返,知道谁是最值得爱的人,呵呵,这样行了吧?”他夸张地笑着,山一般响,空荡荡的。
他的耳朵冻得通红,他的眼睛也红,她实在是想,想从大衣口袋里拔出一双手去暖暖他。他站了站,不等了,抽了抽鼻子,拔腿就跑,脚下扬起一片雪尘。
她的手攥紧又松开,终究还是留在那里,羽绒大衣的口袋太暖和了。
好吧,你要的不是这样吗?
她很慢很慢地走回宿舍,感到特别地乏,慢些也好,她需要这段长路、这段时间,好让自己有力气酝酿欢喜的表情,天真兴奋地跑去预告芸姐,林戈的圣诞节表白。
9
“真的,真的!”她睁圆了眼睛,嘴上又快又急地,“不信我带你去问林戈,我亲耳听他这样讲。”
芸姐拉着张被子半坐在床上看书,只是抬头看看她,目光又落下来。
“你肯定没听清我说什么是吧,刚才我可能太高兴说得快了,我是说林戈,听清楚了吗,林戈——”她跳上床去扯芸姐的被子。
芸姐把被子拉回来,从容平淡的力道,她感到那动作的陌生。
“鸣鸣,你在布施吗,你把我当成叫花子吗?”芸姐平静地看她。
她蒙了,“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真不知道吗?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和林戈在恋爱!”芸姐笑了一下。
“不是那样的,我找林戈是为了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我怎么会——”
“谁让你为了我?你可怜我是不是,你觉得我窝囊是不是,你把他当成一件东西赏给我是不是,然后你高高在上欣赏我感恩戴德,怀着优越感等我一脸贱样儿地拜谢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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