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叹了一口气:“三魂七魄你没听过吗,你和她都只是你的魂魄之一,你们自然互相看得到对方,所以——”
“放屁,我还没去南极打过企鹅呢,凭什么让我死?你再这么咒我,信不信我打投诉电话?”
“行行行,不死不死。”
他又安静了几分钟,过了大桥之后,就算是进入郊区了,路两旁连个灯都没有,只有一排排黑漆漆的树影——
“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我死了。”
“师傅,你有完没完?”
“哎呀,我这研究自己呢。很多人啊,死了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都成鬼了还跟个活人一样到处晃呢。你听说过没有,乡下有些地方,家里孩子都淹死半年了,每天晚上都还浑身湿答答地回来吃饭呢。”
我头皮一阵发麻:“师傅,你收音机没有评书吗?我想听单田芳的《隋唐演义》。”
“你听我说嘛。我下午跑了趟长途,送两个壮汉下乡里,那地儿可偏僻,要不是给的钱多,我都不乐意去。所以,有可能,车开到荒郊野岭的时候,我就被他们俩给弄死了,谋财害命啊,这年头很多的,我们出租车司机也算高危行业了。那我现在就是个鬼,你上的是一辆鬼车你知不知道?”
我已经无力跟他争论了,真后悔出门没戴耳塞。
“然后,刚刚那个人也是个鬼,鬼车嘛,总归是要开到阴曹地府去的。你看过那个电影没有,叫《恐怖游轮》,里边把鬼接到地狱去的就是个出租车司机。刚刚那鬼就想上我的车,但是又不知道阴曹地府的地址,所以才要跟着你走,结果我不让她上来,她就恼火,换你你也恼火,谁想当孤魂野鬼啊,你说是不是?”
“师傅,你就这么喜欢死吗?”
他哈哈一笑,刚好伴随着一阵雷声,听起来还真有鬼气的感觉,我心里有点害怕了,然后听见他说:“来,我开收音机,听下有没有出租车司机被劫杀的新闻。”
我来不及阻止他,就听见广播里一个女声念道:“今天下午4点多,警方在东宁乡郭家村水库附近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根据现场勘察,警方判定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气氛凝固了一瞬间。
“啊!!!停车!!我要下车!!”我已经哭出来了,伸手去开车门,几次都没抠对地方——可是,车门一直是被他反锁的!“你放过我行不行?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喂喂喂!你别叫,我逗你呢,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儿,我下午去的不是东宁乡啦,我去的是凉风乡!真的,不骗你!你听你听!她在念车牌号呢!”
前几位没听清,后三位是677,我慌乱中扫了一眼投诉卡,确实对不上。还好还好,撞得肋骨痛的心脏总算没跳出来,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你!不许再说话!”
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之中,车又开了十分钟,总算平安无事地到了诗仙路。
“就这儿吧,我在这儿下。”
司机抬起计价器,一共57元。
我给了他一张一百的,让他找钱——鬼才给两倍的钱呢!
他把找回的钱交到我手里,然后目送我下车,就在我转头关车门的刹那,他突然说:“可看仔细了啊,小心我找你的是冥币!”
“一边待着去!”我用力甩上门,还踢了一脚。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雨稍微小了一点,我抱着头跑,还好小区离街边不远,没淋多少雨就到家了。
我爬上六楼,用钥匙捅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父母还没睡,挺不寻常。
我在鞋柜里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拖鞋,只好随便拿了一双。脱鞋,脱袜子,穿上拖鞋,往沙发里一倒,总算舒服了。
“呼——”我长出一口气,闭上眼养了一会儿神,然后睁开眼睛——
就看见我的遗像挂在墙上。
CallingMyself
飞机起飞之后一直在颠簸,杯中的水晃荡不止,波纹一圈一圈的,让人不得心安。
我又摸了摸衬衫最顶端的扣子,终于将它解开,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好像不太对头。”
坐在我身边的阿斌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你说什么不对头?”
“颠簸了这么久,都没有空乘出来说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平常不会这样的。”阿斌解开安全带,扶着前排的靠背,起身往前看去,然后说,“连一个空姐都没看到。”
“见鬼了,这帮人居然也没吵——”
飞机突然栽头向下,一个俯冲,杯子翻腾起来,水全部洒到我脸上,眼前模糊一片,安全带如同一双利爪,勒得我腹部生疼,内脏挤成一团,一小时前才吃进胃里的猪肉泡饭裹着浓汤顺食道上涌,冲入口腔之内,即将——
飞机猛地又是往上一拉,机头朝上,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呼喊,我整个人都被靠背吸了回去,刚刚还抱在一起的内脏转瞬集体贴在背上,嘴里那口浓汤泡饭顺势又倒流回胃里。
我挣扎着要解开安全带——“别……别解……”是阿斌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爬回来的,肩窝上插着一根金属棍,洞穿至背,鲜血溅在他脸上,再流入脖颈,一道一道的,像是春节的窗花。
“坐好。我有事……告诉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说别的事?我不相信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多年的朋友,见他这个鬼样子,我真想一脚把他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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