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重要,并把监督政府廉洁地将税款用于建立健全社会性保障、救助机制,看得比个人捐善款留芳名更重要,那么,我们自己,他人,乃至整个民族,是不是便能生存得更合理、更惬意呢?
那天,你丢失了什么?
没有呀,你说,那天参加完派对回家,什么也没丢失呀!钱包、手机、项链、手表……一样也没少,就连以往最容易忘记带走的太阳镜,这回也没落下啊!
可是,你确实丢东西了。
就在那个派对上,你对阿莽说:“包在我身上!我叔叔就是个大公司的总经理,他们那
儿正招聘你这样的人才,我去跟他一说,准行!”你并没有那样一位当总经理的亲叔叔,你家住的那栋楼里有一位邻居,倒是个总经理,但你平日只是在楼门前,见他从小轿车里出来,跟他打个招呼,叫他一声叔叔,他也就对你笑一笑,那么点交往罢了,你怎么可能介入他公司的人事,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你对阿莽的推荐?
你对阿莽说大话。你丢失了诚恳。
阿莽把你的大话当真了。第二天他就把自己的简历用“伊妹儿”发给了你,从附言里看得出,阿莽对你的承诺充满期盼,他焦急地等候你或那公司给他佳音。
面对阿莽的“伊妹儿”,你有些尴尬。
你给阿莽回“伊妹儿”。从实招认,那是酒后大话,这个念头在你胸臆里转悠来转悠去,却最终被你抛弃。你在“伊妹儿”里对阿莽说,嘿,急什么,我叔叔出国了,下个月才回来,下个月包给你喜讯!
你从贸然吹牛,发展到公然撒谎。你彻底丢失了诚信。
这类的丢失,如果自觉、及时地把它捡拾回来,不仅可以使他人脱离迷雾,更可获得自己内心的慰藉与平静。
你不是一个故意要误人的坏蛋。但从那天起,你的丢失接二连三。阿莽给你来电话,告诉你一个消息,他发给一家小公司的简历,有了回复,让他去面试,他问你,你叔叔接收他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如果是百分之九十以上,那么,他就不去那家小公司面试了。“嗨,你去试试有什么坏处?骑着马找马,岂不更好?”这话已经到了嘴边,你却又咽下去了。事后你也曾后悔,倘若阿莽面试成功,去了那家公司,你前面的丢失虽然不能算做找回,但也总算告一段落,不至于越丢越多。但你在电话里回答阿莽的话却是:“去那小公司干什么?多寒酸啊!我叔叔那边的可能性?我让我爸也跟他说啊……我爸是大股东哩……百分之九十?九十九都不止!……”关闭手机以后你有点心慌意乱,但喝了一杯星巴克的卡布基诺咖啡,你竟又把此事忘在脑后。
你的丢失越来越惨重。其中最珍贵的一样,是善良。
绝不能再丢失下去。离那天的派对,渐渐快一个月了。阿莽这些天一定会来问你:你叔叔回来了没有?什么时候,你能带我去见他?如果正式地面试,该再准备些什么?注意些什么……
你要设法把所有丢失的,都尽力找补回来。
是的,这已经很难。但不能再犹豫,这是生命的必须。
气盛出文
我的文章第一回变成铅字,是1958年,也就是现在“示众”于此的评论《谈〈第四十一〉》。全文大约1700多字,发表在《读书》杂志该年第16期,《读书》当时是半月刊,16开本,该文约占一个页码,颇引人注目。那一年我才16岁,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在那以前,我给若干报刊投过稿,都被退稿,这篇却被堂而皇之地刊登了出来。现在的读者来读此文,一定会感受到那时中国的文化语境。我的这篇文章的基本论点是阶级敌人之间不可能有共同的人性,这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话语,在今天,这样的观点似乎已经边缘化了,但仍不失为
一种严肃的观点。那时《读书》杂志的编辑接到这篇自发投稿,很快就将它编发了出来,记得封面的提要目录上还用粗黑字体标出,算是那一期的重头文章之一。寄来样刊时,编辑附信,看样子以为我是个成年人,甚至是个学者,希望我“继续不吝赐稿”,我当然“不吝”,我写得勤着呢,马上又寄了稿子去,但不得不说明我的真实身分,结果那稿子被客气地退了回来。我后来在经历了“文革”劫难终得复刊的《读书》上发表文章,是过了21年,37岁时,那时我已经正式进入文坛。
以一个16岁的少年,能写出这篇《谈〈第四十一〉》,起码是具备以下三个条件:一、广泛阅读,涉猎多,视野自然宽;二、掌握了理论以后,能够拿来实践,那时候文艺理论上的主流工具,是马恩列毛文论,恩格斯在给哈克纳斯的信件里所提出的“典型环境里的典型性格”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是使用得最多的评论圭臬,这样的理论是大学课堂里才加以讲授的,高中语文课还涉及不到这样高深的内容,我是自己课外去读的,读了就结合具体作品思考,思考成熟了就写成文章;三、16岁少年,写出这样的文章,敢投《读书》杂志,当然是“少年气盛”的表现,但也正因为气盛,所以文章自我圆满,一气呵成,编辑没作什么修改,是全文照发。这三点里,气盛尤为重要。写文章最怕畏首畏尾,没有自信,哆哆嗦嗦,下笔如贼。16岁的我,并不认为自己只能写些“习作”投给报刊上的“少年园地”。记得17岁时读了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哥拉·布勒尼翁》和他的两部《文钞》还有《革命戏剧集》,就居然写了篇一万多字的《罗曼·罗兰论》,也曾投寄过,被退稿,但毫不气馁,作家文豪,宁有种乎?想到那时最了不起的大文人,势必每天也要如厕,就不信文章只能是由他们来写,书也总只能印他们的。后来把这样的“心得”跟一两个也想当作家的同学说了,他们先是惊诧,后来也哑然失笑,于是大家鼓舞起来,起劲地读,起劲地写,气盛出文,实际上,也出人——出作家,或者别的什么家。中国儒家学说教育我们要谦虚,这里面有精华,但往往弄得我们在权威面前无比谦卑,这就说明其中也有糟粕。我痛感当今的中国,比谦虚更重要的品德是敢为人先,勇于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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