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姑娘们应该学学王义夫,其实我们大家都应该学。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清醒地找准自己位置的人。自己多大年龄、多长射龄、几多成功、几多遗憾、失败的可能性有多少、争取的余地有多大、人生于自己意义何在、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样样清楚,说出的话尺寸恰到点上,赛前赛后全是这样风范,相信他一生都会如此。而更可贵的是,他能不说时就不说,甚至表情也总那么平淡,波澜不惊,无语自从容。他那最后一枪,真可谓“柳藏鹦鹉语方知”。
人的心灵修养成一株蓊翳的垂柳后,那真知识真本事真功夫真水平就仿佛一只掩蔽在柳丝中的鹦鹉,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突有一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继续看吧,这回的奥运竞赛中,定然还会有“柳藏鹦鹉语方知”的妙境呈现。
山外青山天外天
虽说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中国男羽头把拍意外失利,以及中国男篮、女篮也都“飞花片片减却春”,男子体操等项目成绩也不理想,但是中国奥运军团的夺金势头仍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看到自己民族的体育健儿一个接一个登上冠军领奖台,升国旗、奏国歌、挂金牌、戴橄榄枝冠,确实有“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感慨。
不过,细看荧屏上的场景,详搜网上的报导,也就发现了一些值得戒惕的表现。比如,
心中眼中只认金牌,视银牌、铜牌竟若粪土。某举重冠军登台领奖时竟连对获亚军的队友也只是敷衍地握了下手,对获季军的他国运动员连眼球也不转过去一下;某记者对获银牌的运动员的劈头一问竟是“你是否感到沮丧”,就算原来是瞄准金牌而去,壮志未酬,问句“是否遗憾”也罢,先就设定为“沮丧”,这是什么心态?一个人参加世界业余运动竞赛的盛典——奥林匹克运动会,在一个项目中获世界第二,这是多么荣耀的人生履痕。你从电视镜头里可以看到,一些外国运动员获得了冠军,他会主动去和亚军、季军握手甚至拥抱祝贺,而只获得银牌、铜牌的运动员也都欣悦异常,满脸春花,浑身春风,或举牌自豪地展示,或亲吻那银牌、铜牌,为自己在作为银行职员、生意人或大学生的人生跋涉中,还能从业余爱好出发,通过集训,获得赞助,参与此世界盛会,得此奖牌,而无比自豪。
我们必须认识到,实在还有比挂在脖子上更珍贵的金牌,那就是心中的金牌,那金牌容纳民族自尊和爱国之心,但主要的成分是对他民族的亲和友善,对世界大同的推进,其中包括对他人的欣赏,对其优点的学习,对暂时落后、一时失利的同情与体谅。这回卢旺达的游泳运动员的成绩大大落后于其他选手,可谓是创造了一项世界最慢纪录,但许多世界游泳名将都站在泳池边为她鼓掌,她游完后高兴地告诉大家,她是他们国家游得最快的人!结果组委会决定把原来发给冠军的一对吉祥物奖给她,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幕!
世界很大,人类具有多样性,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中,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超越惟金牌的狭隘价值观,多一些对奥林匹克运动精髓的认知与思考,不但对我们的体育官员、教练、运动员、传媒人士是必要的,就是我们一般民众,也该修炼出这样的情怀。
因忧伤而高贵
——读王刚《英格力士》,致青年读者
读王刚的这本新长篇,享受忧伤。
我很少在读了一位未谋面的作家的书后,产生去认识其人的冲动。钱钟书先生说过,你觉得鸡蛋好吃尽管吃,有什么必要非见那只下蛋的鸡呢?诚哉斯言。
但我也偶有例外,一次是在书店立读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以后,不但觉得非同寻常地好,而且想跟他认识、侃谈,后来他果然应我之邀到我家来,相聚甚欢,以后又在我家楼下小饭馆餐聚过两次,可惜那不久以后他竟溘然仙去,令我神伤许久。另一次,是读了王刚的《月亮背面》,也是托人知会,问能不能来聊聊。他来了,当我由衷夸赞他写得好时,他竟突然失态,眼里涌出泪花来。我跟王小波和王刚约会时,早已是去职赋闲的边缘人物,他们不弃,而且还很重视我对他们作品的反应,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
我欣赏王刚的《月亮背面》,主要是觉得他对所描写的人与事,不仅是熟稔,而且根本就是打那舞台和人堆里滚过来的,因此也就不仅是一般的生动、深刻,可以说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我没有写关于《月亮背面》的文章,但我口荐给不少人,其中不乏比王刚还小一两茬的年轻人,他们的反应是一致认为过瘾有趣,听到他们发出“投机活,投资死”这类言过其实的读后感慨,我就觉得作为写书的,王刚至少是已经在种豆得豆了。
后来很少听到王刚写小说的消息,也跟他相忘于江湖。
忽然眼前来了本他的新长篇小说《英格力士》。我所期望的是《月亮背面》的续篇,一读,竟不是。可王刚为什么非得照顾不管是来自任何方面的期望呢?他只根据自己内心的冲动来写。这样的写作出发点,使作品一开始便具有了成功的可能。
就人物、故事、细节、对话而言,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稀奇。“文革”以及那前后极左当道的大背景里政治与性的双重压抑,不说境外的写作者,就是本土的作家,已经都积累了不少的文本。《英格力士》里写到的婚外恋或者说是婚外的性关系,以及少年从性懵懂到性开窍,实在都太常态,整本书里完全没有性变态,人性恶也都只能算是些小恶,所有的人物都平庸得那么可爱,这多少有些令我意外。可能是王刚只想把这本书写成一部隐去实名的回忆录或者是忏悔录吧,他并没有张开自己本来具有的想像力双翅,我不用拘泥这个词,我宁愿用恪守这个语汇——他在把握文本时,是在力图恪守少年的鲜活记忆,他像罗丹从事雕刻一样,在这部书里只是去掉那些他认为是多余的东西,让那记忆中的原生态准确地显现出来。这些素材如果让另外的作家处理,或者王刚本人在另一种心境和写作状态下书写,是很容易通过想象与虚构,将人物、情节原型变化得更丰富,更诡谲,也更具前卫性和刺激力的。比如,那位仁慈的英语教师在深重的性苦闷泥潭里挣扎时,他是完全可能在求欢失败、偷窥失算、意淫难补的绝望中,转而从那同性的忘年交方面去真诚而惶恐地寻求代偿的。曹雪芹早借《红楼梦》里贾母之口发表了这样的宣言:“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现在书里的英语老师完全是被冤枉的,他站在“我”的肩上并没能窥视到那位美女的胴体,其实,就是他完全看清楚了,并在窥视中禁不住自慰,又怎么着?如果是莫泊桑或者是列夫·托尔斯泰,会对笔下的这一人物这一情节,持怎样的心怀?如果我们对此的猜测结果还会有所分歧,那么,如果是放在大江健三郎或者奈保尔笔下,我们的答案恐怕就很容易趋于一致了。而在所有这些作家的笔下,这位绅士风度的英语教师仍然能保持其令读者心悸的超常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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