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来世都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五月二十五日
六、宁萱的信
亲爱的廷生:
今天,转眼就是我们通信一周年了。去年今日,我们还是陌生人;今年今日,我们已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你在山区奔跑的时候,我却在水边戏水。我是我弟弟的"司令",他永远都跟随着我。有时候,真想童年再来一次,我们互相进入对方的童年。那么,我们在一起去玩,弟弟怎么办呢?你告诉过我,也有一个弟弟,那么就干脆让两个弟弟一起玩吧。
对你来说,矿区的生活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就是写矿区生活的,我高中时读这部小说,感动得流下了不少的泪水。我能够想象出井下生活的危险、枯燥与乏味,在幽暗的坑道中,必须让自己的心灵成为一个小小的太阳。心灵会发光,就不必恐惧黑暗了。
这两天,我正在读一些关于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文字。
阿赫玛托娃描写了那恐怖肆虐的年代,那个时代诗人如同乞丐。曼德尔施塔姆家里的两个房间中,有一间被一个专门打小报告的人占有了。后来,他们干脆就被扫地出门。
夫妻俩人坐在大街上,丈夫对妻子说:"应该学会改变职业。我们现在成了乞丐。"
妻子回答说:"乞丐在夏天日子好过一些。"
阿赫玛托娃听到曼德尔施塔姆朗诵的最后一首诗是《基辅街头……》。其中有这样忧伤的句子:
你还没有死,还不是孤独一人
暂时还有乞丐女友
你可以欣赏壮丽的平原
黑暗、寒冷和暴风雪
无论日子如何艰难,妻子娜嘉一直跟丈夫在一起。有一次,他们寄居在阿赫玛托娃家,当主人刚刚在沙发上铺好被褥,曼德尔施塔姆就躺在上面睡着了。娜嘉坐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丈夫入睡。
阿赫玛托娃到外边办完事回来,曼德尔施塔姆醒来,向她朗诵了这首诗。阿赫玛托娃重复了一遍。曼德尔施塔姆说了声"谢谢"又睡着了。
后来,就是被捕并"发配"边疆。夫妻之间断绝了音讯。
曼德尔施塔姆从被害的地方只发出过一封信,是写给弟弟亚历山大的,因为他无法跟妻子联系上。在信中,曼德尔施塔姆伤心地询问道:"我亲爱的娜嘉,她在哪里?"他还要求给他邮寄御寒的衣物。亲人给他寄了个包裹。
包裹给退了回来,收件人已经不在人世。
曼德尔施塔姆既是悲惨的,又是是幸福的,因为他有一个自始至终爱他的妻子。亲爱的廷生,我也愿意做你的"乞丐女友",与你一起面对暴风雪,有了你,不需要一根火柴我也能够感受到温暖。
俄罗斯真是一个让人神往的地方。你写过很多有关俄罗斯的文字,你和你的朋友摩罗、王开岭等人,都是有浓厚的俄罗斯情结的人。吸引你们的,显然不仅仅是那片广袤的原野和浓密的森林,而是那一颗颗在苦难中挣扎、却始终不屈服的心灵。说到底,更是那些美丽、温柔而无比坚强的俄罗斯女性--你们的那点心思还能够瞒得过我?
不过,那样的女性并非只有俄罗斯才有,我不就是吗?
新疆诗人北野有一首诗歌,名叫《致一位俄罗斯小姑娘》: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金黄头发的俄罗斯小姑娘
既然普希金已在决斗中身亡
既然莱蒙托夫又被高加索流放
既然叶赛宁的红色手风琴已经绝响
既然伊凡?阿列克谢叶维奇?蒲宁已客死他乡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白桦树般的俄罗斯姑娘
当你的兄弟在伏尔加河上哼着滴血的船歌
我在黄河呜咽的地方
背着青砖和白骨,修筑王的城墙
我和你乌拉尔的兄弟一样悲伤
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诗句吧
你青春无比的俄罗斯姑娘
晚钟已经敲响
落日把草原烧得一片金黄
额尔奇河正穿过我的心向你涌淌
我虽然不能用你的祖先的语言歌唱
可我的方块字和你俄罗斯的星星一样闪亮
他的诗句里,有一种痛入骨髓的悲哀。这些诗句,看上去仿佛与中国没有太大的关系,然而仔细品味的话,每一句都是在写中国。你也有许多写俄罗斯的文字,我知道,你写俄罗斯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否则,你何必如此痛彻肺腑地关注那个遥远的国度?
与俄罗斯一样灾难深重的中国啊,你何时才能够拥有与俄罗斯一样高高耸立的白桦树?
只是,北野的最后一句判断太乐观了:方块字真的能够像俄罗斯的星星一样亮晶晶吗?
亲爱的廷生,给我们的爱情染上俄罗斯的色彩吧。我就是那个远道而来的俄罗斯的姑娘。
一辈子都爱你的萱
两千年六月二日
七、廷生的信
小萱儿,我世界上最亲爱的人: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去了檀柘寺。今年,我却去了北京郊外的一个小村庄--川底下。
"川底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村庄。它像一个小小的城堡,也像一处世外桃源。村民们都还居住在明清时代的建筑里,青石板的街道被岁月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时光在这个被遗忘的村落里失去了威力。不像城里,一年、甚至一个月,街道和房屋就变了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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