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切地感到,我属于这里--这里让我的身心都彻底松懈下来。我几乎就想拿起一本书随心所欲地躺到床上读起来。这里比我的宿舍、比我的家更适合我。这里似乎早就为我安排了一个不可缺少的位置。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难道我梦中到过这里?
他打开电脑,给我看他新写的文章。我坐在他的电脑椅上,全神贯注地看起来,而他站在我身后,给我指点怎样打开窗口调出文档。他说,我是这些文字的第一读者。
"假如哪天我失业了,我就来给你当秘书,帮你整理文稿。"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话刚出口,我又觉得有些直白了,有点后悔,有点脸红。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弦外之音来?他站在我的身后,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他把文章都拷贝到磁盘上,让我带回去慢慢读。他建议说,去附近的酒吧坐坐。我点头同意了。
下楼的时候,楼梯很黑,他走在前面,他转过身来对我说:"让我来牵着你走。"
我没有拉住他伸过来的手,我轻声说:"我还看得见,不用了。"
黑暗中,我们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淡淡的失望,他默默地在前面走着,好一阵没有开口。
难道我的矜持伤害了他?我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把我的手伸给他呢?我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保守"了?让他牵着我的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我是多么不愿伤害他啊。他跟我一样敏感而脆弱,一点点微妙的温度变化都能够感觉到。
沉默了片刻,我们又开始热烈地聊起来。我们都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个小小的裂痕,很快就像一滴流过沙滩的水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进了一间名字叫"漂流木"的酒吧。看得出来,他不是经常泡酒吧的"新人类",这个地方就在北大西门外,他却一点也不熟悉。
"漂流木"是我们比较了几间酒吧后选择的,它收敛,它安静,有一种怀旧的惆怅,有一种回忆的温馨。我们在轻柔的音乐里谈话。他比我想象的要健谈得多,略微有一点点口吃--在他激动地时候,但不像他文章里所写的那样明显。这一点点的口吃,反倒显示出他的真诚和可爱来。口吃的时候,他会脸红,一脸红,他就进入了他本真的状态。
我趴在桌子上,拨弄着玻璃杯里的蜡烛。我不愿在他的面前也戴着面具。我要袒露出我至今没有向任何人袒露的灵魂来。
忽然,一首诗涌上我的心头。我把这首即兴的小诗朗诵给他听。
他放下酒杯,全神贯注地倾听。看得出来,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夜渐深了,我得回饭店了。他提出送我回去。其实,我心里就希望他能够送我回去,只是不好主动提出而已。
我们在出租车上继续热切地说着话。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出租车在三环路上飞快地行驶着。深夜的街道,再不像白天那样塞车。要是可能的话,我希望它在三环上绕一圈又一圈。
似乎没有聊多少话,车就到了饭店。我下了车,他也下车来向我道别。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不想离开他了。这一刻的离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见面?
我想伸出手去与他握手,但突然又想起,在稻香园里下楼时,我曾经拒绝过他想牵我的建议。
那么,现在向他伸出手去,会不会使他认为我是一个变化无常的、情绪化的女孩呢?
我低声地对他说了一声"再见",便扭头走进了饭店。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害怕他看见我哭。
我希望他追上来,我希望他拉住我。
他没有追上来,他乖乖地上了车。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当我回头的时候,他坐的出租车已经开走了。
三、廷生的信
宁萱:
昨天晚上分别的时候,想说很多的话,还是没有说。
在我回去的路上,车窗外不知是华灯闪烁,还是幽灵狂舞。我这个异乡人,忽然又想起酒吧里的那些漂流瓶,想起你念给我听的那首小诗。一路上,一种莫名的寂寞困扰着我,仿佛生命中的某一些部分离我而去。
没有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能这么随意、这么深入地聊天,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你大概能感觉得出,我是个相当内敛的人,不会轻而易举地去接近别人,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让别人接近。
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几乎没有发生过"一见如故"的事情,至于"一见钟情"则更是天方夜谭。往往是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观察、揣度、掂量,极其缓慢地了解对方,然后才成为"朋友"--我使用"朋友"两个字很慎重,这个世界上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太少了。
然而,你却是一个例外,唯一的例外。我"莫名惊诧"于你居然如此了解我、洞悉我的一切。而我对你也一样。(不过,我还是没有你那样敏锐。)
奇迹终于诞生。
我的文字中曾经写到过的那个女孩,我们来往了四年,她依然"外在"于我。自始至终,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我们没有办法忽视墙的存在,但谁也没有办法拆除它。
而你,顷刻之间,就已然"内在"于我。我的每一丝情绪的变化,你都能够捕捉到。好像若干年以前,冥冥之中就有一种神秘而伟大的力量安排好这一切,让你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我。而我必须经历过那么多的错误之后,才能够到达这里,看到人间最美好的景色。
52书库推荐浏览: 余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