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草_余杰【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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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有神在天上注视着我们,爱着我们。我们的每一滴泪水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流淌。

  看到你在信中也提到《圣经》,我很惊喜。尽管我不是基督徒,但《圣经》却是我最爱读的书,我把它放在床头,每天都会随意地翻看一节。每一次的阅读,都会有崭新的生命体验。

  请允许我用《圣经》中的语言来“回敬”你:

  流泪撒种的,

  必欢呼收割。

  那带种流泪出去的,

  必要欢欢乐乐地带禾捆回来。(《诗篇126:5-6》)

  我们的回报在未来,我们的幸福也在未来。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应当快乐起来。我希望你快乐一些,开朗一些。我们的快乐就是我们的胜利。

  我要告诉你,我有过一段特殊的生活经历:一九九二年,我刚刚考上北大的时候,我们所有的新生被迫到石家庄陆军学院接受长达一年的“军政训练”。我们是八十年代末以来的第四届军训生,也是最后的一届军训生。

  到军营的第一天,教官让我们学习叠被子,要求我们把被子折叠得像砖头一样——军营里总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与人性相违背的、却又代代相传的“规矩”。

  被子是用来睡觉的,用来保暖的,不是用来砌房子的,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让别人将被子“制造”成砖头的家伙,精神总有点毛病。所谓“通过叠被子可以锻炼耐性,培养士兵的基本素质”之类的说法,我是不相信的。就像“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的故事一样——与其耗费一辈子的生命将铁棒磨成针,还不如花片刻的时间去买根针回来;就像“愚公移山”的成语一样——与其牺牲自己的幸福乃至子子孙孙的幸福没日没夜地去挖山,不如早点搬家过新的生活。

  “鬼话”成了真理。

  在中国,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违背人性、违背常识的观念和传统呢?

  为什么千年以来就没有几个人站起来反思、追问、质疑乃至反抗呢?

  多少鲜活的生命,就被这些“应当如此”的“规矩”悄悄地吞噬了。

  每天从早到晚,我与“战友”们一起,在营房里弯着腰、对着被子拍拍打打,累得腰酸背疼也不敢休息。全队检查开始了,队长带着一群教官走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根棍子。我正在嘀咕他为什么拿着棍子,队长已经盯着我的被子了。队长眼睛里流露出轻蔑的目光,不禁让我心里发毛。

  说是迟,那是快,队长手中的棍子轻轻一挑,便将我床上的被子挑到地上,他趾高气扬地说:“这算什么被子?重新来过!”

  那一刻,我满面通红,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那一刻,十八岁的我方才深刻体验到,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平等的。世上还存在着以侮辱人为快乐的人。

  我可以承受强体力的训练科目,但是我难以忍受这种不尊重人的作为。人与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就在我的同学之中,许多人认为这算不得什么,不就是重新再学习叠被子吗?而我的情感极其敏感,虽然不至于像当年的俄罗斯贵族一样,为捍卫自己的尊严,时不时地就拔出剑来与人决斗,但是我却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种侮辱让我连续几天痛苦不堪,吃不香,睡不着。

  心中的伤口在溃烂,在迸裂。

  我没有办法反抗他们,但是我可以让自己的内心一点点地成长,并赋予其坚强的质地。我也没有勇气当面顶撞他们,但是我却保存着伤口,保存着耻辱,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时刻警醒自己:尊严是何等的可贵。

  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了一年漫长的军训之旅。

  如果没有经过军训的话,我大概还要等很久才能够真正长大。有了军训,仅仅经历了一年的时间,我就成熟得让妈妈也不敢相信——在一转眼间,儿子就从孩子变成大人了。

  在那种把人当作“号码”、当作机器、当作工具的环境里,如何保持个人的尊严、如何保持心灵的快乐,就成了我生活的目标。

  我们经常举行开心的“倒计时”纪念活动,例如离军校结束还有两百天、还有一百五十天、还有一百天……每一个成为整数的时刻,都会成为我们纪念的理由,以及快乐的理由。毕竟,不快乐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地减少——未来的趋势是“减少”而不是“增加”,这就足以安慰我们了。

  某一个“纪念日”——大概是离军训结束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在深夜里,我们全班冒着被处分的危险,悄悄爬起床来,点燃一根小蜡烛,每人在军用磁杯里泡一杯方便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碰杯。

  在灯光下,只听见“唰唰”的吸面条的声音。每个人都吃得那么投入,喝完了最后一滴汤还意犹未尽,仿佛我们在吃山珍海味——真的,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方便面了,虽然那是最便宜的、只有一种调料包的袋装方便面。

  烛光下,一张张红扑扑、汗涔涔的青春的脸,那是我对那段暗淡的日子少有的美好回忆。

  一下子又说远了。不过,我也很想听你讲一讲你的过去,你的大学生活,以及扬州这座传奇的城市。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到过扬州。在我的心目中,扬州是一座生长在古典诗词里的城市,像一株充满香气的植物;扬州又是一座伸展在传奇之中的城市,这篇传奇由才华横溢的文人和美若天仙的女子共同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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