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
久久地注视你的眼睛
轻轻地取出你嘴里的棉团
你的嘴唇依然柔软
你的坟墓空空荡荡
你的血烫伤了我伸出的手
如此寒冷又残酷的死亡
让九月灿烂阳光中独坐的我
无法悲伤
任何形式的墓地
于热爱自由的你
都过于轻浮
每年的阴历十五
河上会布满河灯
却招不回你的灵魂
你冷眼坐在
卡夫卡笔下四处漂流的冥船上
看这个世界依然荒唐
北大校庆的举杯欢呼
让你冷冷大笑
喝吧喝吧喝吧
这是血呢
你在黑暗中说
读完这首诗以后,我认为,女诗人刘霞比那些洋洋得意的北大人更像真正的北大人。她在为林昭招魂,也在为北大招魂。她与林昭同为女性,一样的美丽,也一样的坚强。她就是生活在我身边的、中国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我懂得这些伟大的女性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哀伤。而我自己,因为无法忍受那巨大的耻辱,会在这样的时节选择短暂的离开。
这是一种躲避,也是一种无奈。我的懦弱使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那天晚上,我跟摩罗两人聊到深夜。
深夜,是比你写信的时候更深呢,还是浅一些?
摩罗讲起江西老家农民的苦痛,讲到他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被乡干部强行拉走,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聊到后来,我们愤怒且痛苦,心里堵得慌,简直就无法入睡。我们都是身上和心中都有一道道伤疤的人。摩罗比我年长一轮,他身上和心中的伤疤比我深。
那天晚上的你呢?除了给我写信以外,你还做了些什么?
应该说,我比你幸运,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你却只能在寂寞中面对纸和笔。不过,以后你将不再寂寞,你有了我这个朋友。
写信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有意的选择,或者仅仅是一个巧合而已。
我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认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神启的力量。
廷生
一九九九年六月七日
六、廷生的信
宁萱:
其实,打印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是因为我的字写得不好看,二是因为用电脑打字的速度比手写快两倍以上。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之内,我一直是手写的坚持者和电脑的排斥者。那时,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在方格的稿纸上手写,才有“爬格子”的感觉,才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纸和笔,才会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纸上的世界”。纸和笔与我的心灵之间有一种奇异的对应关系。而在复杂的电脑中,一切都是不受控制的。电脑是一种我所无法理解的机器,冷酷而强大。我对以电脑为象征的现代科技,天生就持怀疑的态度。
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试着使用了一次电脑,这才发现它能够大大提高写作的效率,而且完全不存在我以前所设想的那种心理障碍。一位朋友告诉我,电脑仅仅是工具而已,使用这种工具,带来的将是更多的自由和轻松。于是,两年前,我积攒了一笔稿费,买了一台台湾产的、价格最便宜的笔记本电脑——因为狭窄的宿舍里放不下台式机。从此,这台笔记本电脑便与我朝夕相伴,它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一个朋友都要长。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已经用这台笔记本电脑写作了上百万字的作品。
不过,我完全理解并接受你的指责。给朋友写信,的确应当避免用电脑打字、再用打印机输出。机器的打印,不会呈现出写作者的个性与情感来;而手写的字体,立刻就会给对方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字后面有人的面孔。
谢谢你的批评,谢谢你的直率。你看,这封信我立刻就改用手写了。
我很喜欢你在信中使用的“星星的光芒”这个词。古希腊有个哲学家,就是为了仰望天上星星的光芒,而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泥坑,结果一不小心掉到泥坑里。那些庸人们从此便嘲笑哲学家的“迂腐”,他们哪里能够体味到哲学家仰望星星的光芒时衷心的喜悦呢?
对于那些生活在无边黑暗中的敏感的心灵而言,星星的光芒是他们生命中唯一的安慰和寄托。
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们的孤独缘于同样的理由。
千百年了,星子依旧不变,而仰望星子的人却像稻谷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
俄罗斯思想家洛扎诺夫说:“人身上有多少美好的东西啊——出乎意外。人身上有多少丑恶的东西啊——同样出乎意外。”我们每天都会遭遇到这两种“意外”,让我们欣喜,或者让我们痛苦。尽量增添前者的分量、尽量减少后者的分量,正是我们的愿望。文字或许能够起到一点点的作用。
洛扎诺夫又说:“我的肩头站着两位天使:一个是笑的天使,一个是泪的天使。她们永恒的争论乃是我的生命。”我们同属那种“泪比笑多”的人。流过多少眼泪,才能够换来一次会心的微笑呢?
宁萱,你的悲观超过了我。我知道外部世界每天不断地在伤害着你,我也隐约能够猜度到你内心的疼痛与酸楚,但我一直坚定地相信:每一次或深或浅的的伤害,我们都会获得相应的回报。
52书库推荐浏览: 余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