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坏_大冰【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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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大叔们唱评剧:

  爱花的人,惜花护花把花养,恨花的人骂花厌花把花伤。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压群芳,百花相比无颜色,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花开香又美,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慌……

  大叔们举着杯子为她干杯,喊:good!

  她纠正人家,教一帮得州牛仔大叔喊北京话:哎哟喂,巨牛掰!

  她教老外北京话应该很有一套。

  有一年她旅居新加坡,给《联合早报》当自由撰稿人,为了挣出下一程的旅费,兼职教中文,教的是富有的华裔后代。

  老北京人不兴骂人,只损人,那刁钻调皮的孩子遭遇了天敌,每天被她损哭,却在多年后专程来北京看望她,被她培训出来的京片子一点儿也没遗忘,连出租车司机都以为拉的是个北京南城土产的小孩。

  月月是个生存能力极强的女人。

  她说纽约的雪比咱北京城厚得远了去了,打着滚儿地下,横冲直撞那叫一个横哦,搁咱这儿简直就是白色沙尘暴。

  她曾经失业,最落魄的时候,穿着一条单裤流浪在深夜大雪纷飞的纽约,风大得能把人吹走,彻骨的寒冷讽刺般地让灵魂沉静,沉静得没有了呼吸,沉静到无法思索高楼广厦下自己有多么渺小。

  第二天清早,被风雪侵略的城市遍布垃圾、遍体鳞伤,她躲到百老汇和卖艺的黑人们一起舞蹈歌唱,亲吻路人施舍的一元美金。

  那一美元变成一杯热咖啡,所提供的热量,正好够她踩着积雪走完十几个街区,去面试找工作。

  她不否认自己有时候也会孤独。

  她说white rock [15] 的炸鱼美味无比,失眠至四点的时候边吃边走到无人的太平洋畔,看着深沉的夜海渐渐穿上金衣,又轻浮又荒凉。此后,习惯熬夜的她开始拒绝看天亮的过程,把经常居住的房间装满了遮光帘。等她重新拉开窗帘的时候,也是一条爱情伤痕刚刚痊愈的时刻。

  月月是个善于交朋友的人。

  她在LA [16] 当过侍者,掐着腰对峙过帮派小混混,后来那帮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给她送过雏菊花。

  雏菊花语是天真和纯洁,以及深藏心底的爱。

  却没有过表白,只是送花。

  送她雏菊的人后来死了,帮派械斗,枪杀。

  月月有一个很著名的朋友,那个印第安反战妇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居住在白宫旁的帐篷中已20年。

  游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请资格证,资格证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就停发了,而那个老妇人因为从未离开,所以20年前那场反战游行被视为并未结束,并不违法。

  月月每次去看她,都买一杯2.5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时喝的1.2美元的足足贵了一倍。

  老妇人没什么钱来回请,每次都摁着她的脑袋硬给她编一头小辫子。

  她晃着满头扑扑棱棱的小辫子,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走回自己清冷的家。

  一开门,两只壮硕的蟑螂排着队,摇头晃脑地爬了出去。

  蟑螂头上也有两根辫子,扑扑棱棱的。

  月月是个习惯了独处的孩子。

  她在水牛城的广场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粮喂过鸽子,鸽子在她鞋尖上拉,里面居然有玉米粒粒儿。

  她专程去看结冰时的尼加拉瓜瀑布,为的是和惠斯勒雪山顶的日出比对哪一个更美丽,然后一个人在瀑布旁吹灭自己小小的生日蜡烛。

  蜡油滴答在手背上,烫得心里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她各种打工,稍有余钱就各种游历,一只二手行囊塞满全部家当。

  她说起班芙闹鬼的百年古堡,床头柜抽屉中的《圣经》是翻开的,她看到一句话,记了小半辈子:

  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

  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她念着这句话给自己缝补外套,却忘记了拔针。

  一个路人在街头拦住她,温柔地帮她掐断线头……

  她说:可惜,他年龄大得足以当祖父了。

  ……

  如果有人爱读小故事的话,月月的经历是可以写套系列丛书的,别人羡慕不已的经年旅行,于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生活,从不会去刻意渲染标榜。

  我知道她和那些“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人不一样。

  她绝对不是那种需要通过积攒旅程来获得存在感的人。

  她和我一样,打死也不会苟同什么狗屁“说走就走”的思潮。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当年驱使她漂泊四海的原因,来自何方。

  (五)

  我认识月月的时候,她已经安居在北京不再漂荡。

  起初她是朝九晚五,供职于国家大剧院,木秀于林,成绩斐然。

  有了成绩的人大都安于现状,开始路径依赖,她却不然,某天随随便便就告别了高薪工作,自主创业,朝九晚九,打理自己的小服装店。

  店虽小,生意却着实好,归功于她的勤劳,嗯,真是勤劳,财务出纳导购她一个人全包。

  我陪她去首尔进过货,目睹过她在凌晨4点的东大门和人锱铢必较,也目击过她如何一个人嘿哟一声扛起两个大包,码头工人一样。

  往来的客人被她招待得舒舒服服,但并不知晓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曾经漂泊四海,浪得像朵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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