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说,哪儿有什么荣辱成败、好坏对错、是非真假。
不过是自洽或不自洽。
(一)
先读一段歌词:
阿刁,住在西藏的某个地方,秃鹫一样,栖息在山顶上
阿刁,大昭寺门前铺满阳光,打一壶甜茶,我们聊着过往
阿刁,你总把自己打扮得像男孩子一样,可比格桑还顽强
阿刁,狡猾的人有千百种笑,你何时下山,记得带上卓玛刀
……
阿刁,明天是否能吃顿饱饭,你已习惯,饥饿是一种信仰
阿刁,不会被现实磨平棱角,你不是这世界的人,没必要在乎真相
命运多舛,痴迷淡然,挥别了青春,数不尽的车站
甘于平凡却不甘平凡地腐烂
你是阿刁,你是自由的鸟
……
这首歌里,我最喜欢的是这一句:
命运多舛,痴迷淡然,挥别了青春,数不尽的车站,甘于平凡却不甘平凡地腐烂……
若干年的江湖游历中,阿刁是某一类朋友的代表,一起喝茶吃饭,一起晒太阳,我知道她和我们不一样,她也并不在乎和我们不一样。
在我身旁这一类的朋友不多,阿刁算一个,白玛央宗算一个。
她们算是哪一类呢?
我曾试着把自己的心识代入她们,得出了这样一个揣测——
并不指望让全世界都喜欢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让我更喜欢我。
不必用惯例规则来约束我,不用拿现世纲常来绑架我。
嘴是你的,命是我的。
我若自洽,你奈我何。
世俗的眼中,他们是让人讶异的。
他们因生长方式和众人不同,而被敬而远之,乃至被认知为脑子坏掉。
真是一个有趣的世界,大鼻涕一样黏稠的二元对立思想——属于大多数人的就是对的好的正义的,属于小部分人的就是错的坏的有毛病的。
那就来写写这些异端好了,笔是我的。
写写那些甘于平凡却不甘平凡地腐烂,自由而自洽的鸟。
……
有一天,有个坏人坐在大冰的小屋角落里喝酒。
别人都捏着小支的风花雪月,她攥着一大瓶青岛啤酒,光着脚,抱着腿坐在卡垫儿上。
她不怎么和人聊天,只是专心地喝酒,喝酒也不出声音,悄没声儿的就是一瓶,悄没声儿的又是一瓶……
她像古龙书里描写的那些女人一样,酒越喝眼睛越亮。
我给别人介绍她:这是我的老朋友白玛央宗,拉漂。
她侧着脑袋,笑笑地问:垃圾一样漂荡的人吗?
我哈哈笑着对她唱:麦克,你曾经远远飘荡的生活像一只塑料袋在飞翔……
她给我看她在戈壁滩上拍的裸照。
红唇微启,黑发凌乱,鸽子一样风中微微颤抖的乳房,棱角分明的肩胛,肋骨根根可见。
她微微扬起下巴,睫毛盖着眼帘,藏人一样的平静面容……身上有朵怒放的绿色植物文身,整个人有种诡异而性感的哥特美。
我说:照片比本人漂亮多了,像个快出嫁的安多少女。
她微醺,头埋在膝盖间摇晃着唱歌:
……麦克你再度回到这城市,可曾遇见旧日姑娘,头上插着野花,身上穿着嫁妆。
这是个性感的女人,也是个不一样的旅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行者或背包客或游民拉漂,她和大部分人不同,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生动的野性。和其他二十七八岁就定型了的女性不同,她一直在恣意生长,长得随心所欲,不管不问。
某种意义上来说,坏得要命。
她是个不错的写作者,曾一度名列LP [17] 的作者之列。
LP的作者简介里对她是这样写的:
多年的藏区生活,让她看起来跟藏族人的样子有些接近,从早期无目的的漫游到现在开始审视西藏与自己的内心世界,奇妙的是,她的漫游似乎总是和突如其来的动荡若即若离,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喜欢的旅行目的地并不是安静祥和的,相反,她更喜欢拥挤、热烈和混乱,也因此对动荡的生活和视角情有独钟,同时内心也矛盾地渴望安定。她现在从事人文地理类杂志的自由撰稿和自由摄影工作,偏爱新闻纪实摄影胜过文字,觉得影像比文字更容易直抵内心。
LP对她的这一评价,倒是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一书中的两句话:
我那时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
而如今却向往清晨、街市和宁静。
我问她为什么LP没用她的裸照当个体形象照,她身上那朵绿色的花儿开得多漂亮。
她说:花儿?
她说:那是朵绿绒蒿,又叫雪参,专治各种气虚、浮肿、哮喘、心律不齐。
我用了很久才消化这个意相——她不是朵花儿,是棵参?
(二)
因工作性质所致,这个坏小孩那些年走过的地方太多,我只能拣她曾和我认真提及过的写。
写这篇文章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刚刚又一次走完川藏北线,为新一版的LP撰写攻略。
六条进藏线路中,川藏北线通常是“第N次到藏区”的旅行者才会考虑穿越的区域,但这一区域无论是风光的变幻莫测还是宗教与历史建筑的密集聚集都远胜于热门而常规的川藏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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