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坏_大冰【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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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那面围墙被导游和背包客们改名为艳遇墙,墙下晒太阳的后来者们不再琢磨着比赛吃鸡蛋,他们压低帽檐戴着墨镜捧着单反,复习着拗口的路线地名,心里惦记着那些单身女游客胸前的那对儿大鸡蛋。

  你奶奶个腚的!

  下午6点,太阳慷慨的光芒被山岳收纳走一半,天还亮着但光线不再灼热。

  生产队的成员们也随即开始一天的工作,有人回去开店做生意,有人摆摊讨生活,有人拿出琴,带上鼓,沿街卖唱。

  我那时候在拉萨的身份是流浪歌手,天天傍晚晒完太阳后站在藏医院路口卖唱挣银子,搭档是彬子,后来是二宝、成子、雷子。

  彬子是北京人,当时和我正着手装修我们的小酒吧浮游吧,装修缺钱,卖唱解决。

  彬子和我的故事,贯穿着浮游吧这三个字的始终,从丽江到拉萨,从拉萨到巴基斯坦……

  最初卖唱的时候龙达觉撒的老板小二哥戴着牛仔帽一口雪白的牙,会来掺和一下敲敲鼓什么的,我和彬子都特喜欢他家的招牌:龙达觉撒。

  龙达是过雪山垭口时漫天抛撒出去的彩色经文纸片,觉撒是随风飘荡的样子。这么多年回头看看,我们两个飘荡藏地的孩子,或喜或悲,各自有各自的龙达觉撒。

  雷子是当年生产队中晚期来拉萨的,一来了就高反,一晒太阳就好了。有人说治疗高反最好的方法是卧床休息,照我看,不如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吃鸡蛋。

  彬子、我、雷子一起为生产队整了个队歌,粗俗顽皮适宜合唱,叫作《没皮没脸的孩子》:

  我们全是一群没皮没脸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他妈的这么地放肆

  ……

  我们全是一群浪迹天涯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这么嚣张这么地放肆

  别人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

  干涉了,你丫会倒霉的

  你丫会倒霉的……

  寒气渐盛的夜色中,我们边走边唱,一直走进月光照不进的巷子里。

  漆黑漆黑的小巷子,晦涩得好像过往的青春。

  我们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回声却屡屡让人汗毛奓起,再阴暗的小巷子也有走到头的时候,月光在巷子口候着我们,不论脚步加快或者放慢,它就那么不离不弃地候在那里。

  可成子和我却每每赶在最前面跑出巷子,好像万一走得慢了的话,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衣襟。

  那时候怎么敢慢下来呢。

  深沉的暮色里,一条接一条的小巷子,忽明忽暗的前路。

  (四)

  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唯一永久驻守拉萨的人是三哥。

  三哥玩了十年户外,打死都改不了新疆口音。

  他生性彪悍硬汉一枚,开有一小小的文身工作室,在藏医院路靠近宇拓路的巷子口。

  很长的一个时期,藏族小古惑仔们都流行去他的店里文身,很多初次入藏热血沸腾的骑行侠、背包客也热衷去他那里文点儿六字真言、万字符什么的。

  但基本上没有不后悔的。

  他文身有个特点,哪儿明显他给人文哪儿,搞得一帮回到城市里需要上班打卡的人大夏天的不敢撸衬衫袖子。

  我后来在合肥遇到过一个受害者,那位仁兄红着眼圈儿攥着啤酒瓶子和我说:真的,哥,我好几年没穿过短袖圆领衫了……

  文着文着,三哥的名气越来越大,干脆改名叫作三文鱼,一条搁浅在拉萨河谷的会文身的鱼。

  哦,是的,“纹身”这个词是错的,正确的是“文身”,不信查《新华字典》去。

  三文鱼的入门师父是来自捷克的国际名家,他自己又四方拜师,包括国内首屈一指的济南烈火堂的老傅在内,他攒了一个排的师父。

  在大昭寺晒太阳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勾引我文身,说我命硬,背上皮肤又好,非让我背上一尊满背全彩马头明王。

  我说我不文身,如果非要文,那就文上一个不想淡忘的名字。

  他断然拒绝,说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偏要坚持,和他争论了半天,他恼了,踢翻了盛甜茶的暖瓶扬长而去。

  转过天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偏不文!

  我说好了恩公,我不让你文就是喽。

  他说:你如果不喜欢文明王,我给你文个阿修罗好了……

  后来接触过的文身师傅里,有一些轻易地就敢给人文名字,半点儿没有三文鱼的坚持和执拗。我每次都忍不住和他们聊起三文鱼,有人默然,有人哂笑,有人不置可否。

  在重庆,有一个年轻的文身师问:你看过他身上的文身没?

  我没看过,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在三文鱼的后背上,文的是明王还是阿修罗,或者,也是一个名字吗?

  三文鱼后来自己也收了很多徒弟,他现在只给老外文身,价码要得高高儿的,依旧是老毛病不改,哪儿都敢文,包括小鸡鸡。

  我有一年回拉萨的时候把一只阿拉伯手鼓留给了他,他把鼓腔上的金属漆刮掉,说要在上面写满八大咒十小咒。

  三文鱼皈依了一位上师,文身店挣的钱他每年拿出来一大部分供养上师。

  最后一次离开拉萨时,他开车送我去机场,中途买了肉夹馍给我吃。他把车停在贡嘎机场外,车里放的是大宝法王的唱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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