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嘴唇发紫,再次问成子还剩多少路,成子怕这个年轻人过度惊慌,赶紧说刚才记错了,还有20个弯就肯定能到……三人就这样一直在山里绕弯,任凭风雪把希望之光渐渐吹灭,没有任何办法。
成子说: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思考“死”这个字。
……刚开始雪只没过小腿,后来到膝盖,然后是整条腿,需要用双手把腿从雪地里拔出来才能前进。身上的西装早已被雨雪打湿,里面的抓绒衣也隔不住水汽,人却没有感到多么寒冷,恐惧和对生存的急迫渴望充斥着他们全部的思维。
雪沁到裤腿里结了冰,走一段路就必须停下来把冰掏干净。
三人的间距越拉越大,渐渐地就看不见人影了。落在最后的宁博有些害怕,大声叫了一声:成子!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着,雪山顶上的乌云最先回应他的呼喊。云越压越厚,发出沉闷的低吼。地面开始战栗,积雪瞬间从山顶倾泻而下。
雪崩!
宁博忘了徒步雪山最大的禁忌,大祸临头了。
巨大的雪的洪流裹挟着淹没一切的动能狂奔而来,几乎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
自然的威力在这一时刻展露无遗,三人根本无处可逃,忽然间的变故也让人傻在了当地,眼瞅着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由远及近。
……
或许是上天有意眷顾他们,雪球奔落的路径并未与他们重叠,微微的一个曲线后咆哮着向山谷涌去。雪崩过后,三人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成子心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成子后来说:脑子里铮地一声响,瞬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雪山轰鸣几乎完全没听到。
我问他:你说实话,你尿了没?
成子说:不知道……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的汗,也和雪崩一样,瞬间就全涌了出来。从胸口一直流到小腿,全是汗。
平静回复后,山谷已被落雪填塞为小山丘。
三人哆哆嗦嗦翻过积雪……脚下暄软得如同棉花。
宁博真的畏惧了,他带着哭腔说:咱们回去吧!
成子咬着牙说:都走了这么久,只剩下三分之一路程了,不如就再咬牙坚持一下。
其实成子心里知道,他们大概只走了刚刚一半路程而已。
左右是个死,西北人的悍劲上来了,成子心说死也死在朝前走的路上!
成子看到宁博仍有退意,二话不说把他的登山包连同所有装备扔到雪丘后面。
宁博没有反对,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成子攥起他的手用尽力气喊:我们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干吗要再回头!山神刚才都不收我们,那就证明老天一定会留我们一命!
他喊:要是能活着出去,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是死在山里……大家一起结伴做鬼!有什么可怕的!
成子组织过罢工组织过旷课,情急之下民勤口音脱口而出,一番激励之下,宁博终于红着眼圈同意继续上路。
这时出现了一个黑点儿,是辆老旧的带篷卡车,蜗牛一样蠕动在雪中。
成子的同事二话不说就爬到卡车上,无论如何不肯下来。卡车上堆满了木头箱子,实在没有地方再多容纳半个人,于是成子和宁博决定撇下卡车,徒步继续往前走。
翻过雪丘,就把雪崩的地方抛在身后了。
成子掏出临行前向我借的相机,那是个当年还比较稀罕的小数码相机。
他想拍张照以纪念这惊心动魄的瞬间,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有生之年遇上雪崩且幸存下来,然而按下快门时,相机却无任何反应,琢磨了半天才发现,天气太冷,快门已经被冻住了。
他心里开始纳闷,怎么自己身上不觉得太冷,浑身只有麻木和微疼。
走了没多久,成子和宁博发现一群牦牛被困在雪地里,躺卧在一起,仅凭全身厚实的毛发抵御那骇人的严寒,牦牛睫毛上有冰,鼻孔的白气一呼出就笔直朝上散开,像是一堆会呼吸的铁雕。
而不远处又是一次雪崩的残迹。
咬牙翻过第二个雪崩区,他远远看到同事甩开膀子,连滚带爬地向他们跑来。原来卡车蠕动了没多久就因积雪太厚无法前进,车上的人发现他那位同事身上不仅没带干粮也没带钱,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继续留在车上。
生死眼前时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显露无遗,那位同事无奈只能下车来找成子和宁博,希望他们没有走得太远,怎料在雪地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了一通,举目之间苍天白雪,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正在心惊,看到牦牛困于雪堆,想着周围或许会有牧民,心怀半点希望,紧赶慢赶走了一程,突然看见两个人影……同事激动得就差大哭一场,死命发力追上,他委屈地拉着成子的衣服,几尺高的汉子抽泣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三人不敢久留,沿路依旧是白茫茫的雪,没有明显的参照物。
成子发现还有一组诡异的水泥柱子立在雪面以上,约隔几十米一根。他们遂以此为路标沿着往前走。但就是这个举动,又差点葬送了三人的性命。
还没走到第三根水泥柱,突然脚底一空!
好在成子眼明手快反应迅速急忙横向一躺,但就算这样两秒钟不到人就往雪里掉进去一大半,宁博他们见状不妙死拖活拽将成子拉出来,三个人后撤几米跪倒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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