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一个目光呆滞,仅凭惯性动作的躯壳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把全身衣服脱得精光,生挤上床躺在成子和宁博旁边。
万幸,三个人都活着走出来了。
现在三个人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光着躺在一起,谁都没死。
成子终于淌出了眼泪,他后来说:第一颗眼泪像粒荨麻子,扎得满眼满脸生疼。
十多分钟后,成子同事终于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似乎要把肺部的空气都排得一干二净,又像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对他而言,这就是一次新生呢。
同事后来说12点左右他已经绝望了,躺在雪地里等死。
躺了几个小时也没死成,却被两个开车去找牦牛的藏民发现,看人还有呼吸,赶紧救起,两个藏民喂他喝了牛奶,又狠狠骂了他一顿,他们停止了找牦牛,直接把他送回到聂拉木。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三个人元气大伤,休养了快一个星期才找回人形儿,万幸,谁也没留后遗症。
宁博走的时候告诉成子说,不久就会再回来西藏找他,要给他带好烟、好吃的。
成子只说:你好好地带条命回来看我就行。
宁博走后没两个月,成子回到拉萨,辞掉了工作,重新回归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
他和我描述聂拉木的生死遭遇,唏嘘不已,完全不像之前那个百无禁忌的莽撞青年。
……
但没过两天,他又回复了之前死性不改的状态,一会儿闹着去攀冰一会儿嚷着要组织走雨季墨脱。
我说你还真是心大呵,不怕再死一次吗?
不久历史重演,我和成子一起又经历了一次类似的故事。
那是另一次生死了。
……
成子的同事那次事件后“洗心革面”回了平原,娶妻生子回归正常的朝九晚五。
宁博也没再联系过成子,成子后来也没怎么提起过宁博。
距聂拉木故事将近两年后的一天,我们一干人去到拉萨河边过林卡。
那时候拉萨的游客开始多起来了,一路上见到不少端着单反拍河水的背包客。有个背着大包的游客走到我们面前冲我们喊:成子?!
成子很茫然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人。
我是宁博啊!
两人像两只海象一样撞到一起,死死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我难以忘记那一幕,他们两个人哭得像隔了一个轮回才终于得见的亲人。
宁博哭花了脸,边哭边把他的登山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抖落了一地,是他专门带来的烟和各种真空包装的吃食,他边哭边把东西往成子怀里递。
从聂拉木分手后大半年,宁博真的回来找过成子,从聂拉木一直找到拉萨。
但因为成子没有固定的居所,辞职后又更换了工作时用的手机号,所以宁博徒劳而返。
第二年,宁博又回到了西藏,他没带任何户外装备,和上次一样依旧是一大包给成子带的东西。他一下飞机直接去大昭寺前磕头许愿要找到成子,没想到误入晒阳阳生产队的地盘,机缘巧合让他下了飞机三个小时不到就得到了成子的踪迹,他一路追到了拉萨河边,背着大包,痛痛快快哭花了脸。
老天爷没让他们俩死,老天爷也没让他们俩相忘于江湖。
神奇的藏地,神奇的人生。
(七)
成子的故事里还有两个阿尼。
2005年的一天,我和成子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藏语叫阿尼。
看装束,她应该是从那曲那边过来朝圣的牧区老太太。
阿尼拿着转经筒和念珠,看一眼成子,诵一段经文,哭一场,如是往复。
哭啥哭呢?成子长得再难看也不至于把人丑哭了的说……
我们问身旁一起晒太阳的藏族小伙,让他问问是何缘由。
年轻人盘问后告诉我们说,阿尼的儿子不在人世了,而成子又跟他长得很像,就这么简单。
成子咧咧嘴,摸出墨镜戴上,不敢再去看阿尼。
我逗他说,你小心点儿,说不定人家会拉你回那曲当儿子。
没过多久,阿尼果真坐了过来,老人家蹲坐在我们面前,伸手摸着成子的衣袖。
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懂汉话的人,直接问成子是否能遂了阿尼的心愿做她的儿子。
成子吓了一跳,我们也都吓了一跳,大家一起冲着阿尼连连摆手加摇头。
阿尼失望离去,之后一个星期都没有再见过她。
一个星期后,依旧是我们惯例晒太阳的地方,阿尼出现了,她径直朝我们走来。
大家一呼隆地起身打算跑开,阿尼张开双臂作势要拦住我们,她微微弯着腰,急急跑来……那个微微扭曲的姿势我一直没办法忘记,更像是要拥抱我们一样。
我们站在一边,看着阿尼站到了成子面前。
这次阿尼没说任何话,她取下项上的一串绿松石珠子,最下面是一个纯银的法器坠子,两边是两颗白中透粉的龙纹石。
她眼睛并不看成子,给他戴上后,便扭头走了。
我们一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都还年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成子努力表现出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摸出把英吉沙小刀,把穿珠子的牛皮绳裁断,人手一颗地分送给大家,不要就硬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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