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留下了两颗龙纹石,后来一颗做了项链——一直到今天他还戴着,另一颗做了手链,送给了当时和他关系最铁的二宝。
二宝说:成子,这个手链我是不想要的,非要我要的话,你要听我给你唱完这首歌。
二宝抱起吉他站在东措的院子里,唱了那首歌,那个年代没几个人会唱那首歌,那首歌也还没有火,歌名叫《乌兰巴托的夜》:
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
温柔的,她那话语缠绵……
二宝唱的时候,我没敢看成子,我们都没敢看成子。
“骄傲的母亲”那一句响起时,我心里皱巴巴的,有些难过。
……
第二位阿尼经常在大昭寺门口的碑后面坐着,祈福、许愿、磕长头。
她在大昭寺门前磕了很多年头,基本上我们晒的那五年太阳,都是坐在她身边。
第二个阿尼曾有个女儿,11岁还是13岁那年被人贩子拐了,同村被拐了四五个女孩子,只有她的孩子最后没有回来。
她很伤心,就出家了,在大昭寺门口修行,在那儿祈福、磕长头、许愿,希望她的孩子能回来。
她磕了太多年头了,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是一直在那里磕。
她的卡垫儿是最旧的,膝盖跪压的地方已经薄得像一层纸。
知道第一个阿尼的事情以后,成子每次去都会给第二个阿尼带一些吃的,而这个阿尼会给他茶喝,这些修行的人随身也会带干粮带着茶,我尝过一回,那个茶的味道像锈铁锅煮树枝子,她过得可真苦哦……
后来成子过年过节都给这个阿尼买衣服。
阿尼不会汉话,唯独学会了说“成子”这两个字,每天大昭寺门前见面打招呼的时候她就喊这两个字,高兴的时候,一口一个地喊。
她发音怪怪的,好像在喊“强吱”。
成子有天和我说,他了解了一下,在大昭寺有阿尼这样经历的修行者非常多,她们到最后估计已经不是在祈福自己的孩子能回来了,可能已经不是在祈福了,或者是单纯为了磕长头而磕长头其他什么都不为……
成子说,也许阿尼已经没那么痛苦了吧。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阿尼。
(八)
四年的光阴路过我们。
我和成子曾失散了整整四年。
2008年3月后,最后一代拉漂们纷纷离开高原,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须臾土崩瓦解,队员们散落回无边无际的天涯。
缘聚缘散,缘深缘浅,缘分尽了自当别离。
道理我懂,可那时候的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分离,很多人就那么消失了,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里,很多人或许这一辈子也无缘再聚首了,他喵的永别。
想起来就让人心里乱,一种含悲带怒的难过。
我伤了心,孩子气地发誓再也不踏进拉萨半步。
没能守住自己的誓言,2010年30岁生日的那天清晨,一睁开眼就往死里想拉萨,想那帮当年的朋友,想大昭寺门前的阳光。
脸都没洗,我冲去机场,辗转了三个城市飞抵了拉萨贡嘎机场。
再度站在藏医院路口时,我哽咽难言,越往里走,大昭寺的金顶就看得越真切。
那一刻我是个近乡情怯的孩子,匍匐在滚烫滚烫的广场上,一个长头磕完,就委屈地涕泪横流。
有人过来撵我说:走喽走喽,不要在这里躺。
我翻手机,挨个儿打电话。
空号、空号、忙音……没了,全没了。
我没皮没脸的兄弟们,我一块儿比赛吃鸡蛋的朋友们,都没了。
我去买青稞啤酒,我跟老板娘说:今天我生日……
她看我一眼,说:只批发,不零售。
一年后,我再回拉萨,在喜力的暮野客栈结缘了一位汉地来的大和尚,他人很和善,天天带着我去仓姑寺喝甜茶。
又过了一年,我随缘皈依大和尚门下,算是个居士吧。
皈依的那天,跪在准提菩萨法相前我念:往昔所作诸恶业,皆由无始嗔痴贪……
我想我是痴还是贪?愿我速知一切法吧,别让我那么驽钝了。
师父开示我缘起论时,告诉我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他说:
执念放下一点,智慧就升起一点。
可是师父,我执念重,如缕如麻如十万大山无尽绵延。
我根器浅。
时至今日,我依旧执着在和拉漂兄弟们共度的那些时光里,那是我一生中最弥足珍贵的黄金时代……若这一世的缘尽于此,若来生复为人身,我期许我能好好儿的,大家都能好好儿的。我期待在弱冠之年能和他们再度结缘于藏地。再度没皮没脸在大昭寺的阳光下。
……
2008年以后,我有四年没有见过成子。
后来才知,从西藏回来后,成子去了青海,在中建材担任了3年的销售主管。
多年的高原生活给了他一脸正宗的高原红,成子屡屡被客户认作安多藏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积蓄的福报忽然井喷,业绩一度牛×得吓死人,7个人的团队一年的营业额达到3亿7000万元,他过得挺好的,几乎算是个成功人士了。
在青海的日子里,成子常跑去佑宁寺转经,那个地方在距离西宁40公里的互助县,大大小小寺院散落在山间,山影松涛,红墙金顶,美若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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