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在这里哭泣_余杰【完结】(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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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学写作文正值"批林批孔"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展开之际,因此批林彪批孔夫子批了个天昏地暗。林彪是我的老乡,他出生的"林家大湾"离我家不远,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林彪的强烈"阶级仇"和"民族恨"。今天林家大湾的村民又自发给林彪修建了一座简陋的"纪念馆",给该村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旅游收入,昔日的耻辱变成了今天的荣耀。我写的第一篇作文是"批判林彪的农民缺吃少穿"(那时作文标题不讲究语法,只要意思能领会就成)。我不知道林彪是否真个说过此话,如果说了那到是一句天大的实话,因为那时的中国农民确然"缺吃少穿"。但当时我们并不这样认为,而是从心底认定林彪是在"胡说八道"和"放狗屁"(当时批判文章流行的定性词语),是最最反动的反革命"谬论";哪怕我们一边批一边小肚子饿得咕咕叫。

  因为是第一次写作文,我们不知道如何下笔,姓李的语文老师就自己写了一篇范文贴在墙上让我们仿效。范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林彪胡说农民缺吃少穿是放狗屁!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拿我家来说吧,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过的日子比蜜还甜,煮的粥不原意吃,破了一点的衣服也不愿意穿,想穿皮袄......"我们都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抄在作文里,自认为抄得很精彩,丝毫也没意识到李老师穿着一条至少有十多个补丁的裤子;没想到第二天换了个姓熊的语文老师,他看到墙上那篇范文,当即破口指责:"这是谁写的狗屁文章!把劳动人民艰苦朴素的作风丢到哪里去了?"当时李老师正在教室门口转悠,听到熊老师当着学生的面波他的面子,就冲进教室和他大吵大骂,然后又扭打成一团。我们看了个不亦乐乎,一边看一边从心里打嘀咕:老师干吗也骂娘打架呢?

  ............

  一个月前,我从一所县办小学旁经过,听到学生在教室里唱歌。歌名是《象雷峰那样》,末尾的两句是这样的:

  "......对待个人主义象秋风扫落叶一样

  对待敌人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听到小学生仍在唱这首歌,我的心情异常地沉重,对于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来说,这首歌真的不宜再唱了。

  (五)、忆苦思甜

  三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这样一篇课文,标题是《我们老贫农恨透了剥削》,文有这样一段话:

  "......有一天地主婆拿来一碗馊豆渣,假惺惺地要我吃,我用筷子一搅,满碗都是蛆,便顺手倒进猪槽里。地主婆看见了,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揪住我的头发说:'你今天要是不吃,老子要你的命!"硬逼着我吃我不吃。地主婆兽性发作,猛地一刀背砍在我的头上,又一脚把我踢倒在猪槽边。我头上的鲜血直往外涌,顿时昏了过去......"

  这是一篇有代表性的"忆苦思甜"文章,读者从上面这段文字可以得到三个显而易见的信息。

  一是当时"忆苦思甜"成了一种狂热的政治风潮,否则也不可能把这篇文章列入正统的教科书。

  二是所谓的"忆苦思甜"多半名不符实,夸张捏造的成份居多。上面这段文字显然不合逻辑,作者王永凤是地主家的丫鬟,丫鬟是地主的私产,地主可以虐待她,强迫她从事繁重的劳动,可绝不会强迫她吃一碗蛆。因为吃了蛆丫鬟就会生病,病了就不能干活,地主还要出药费,没有那个地主会这么傻,只有疯子和变态狂才会那么干。再说养尊处优的地主家少奶奶也没有勇气亲手端一碗臭烘烘的蛆。就算地主把丫鬟当牛作马,可地主也不会故意去伤害牛马的身体健康,使牛马不能下田翻地或得病死去,那样地主的损失可就大了。古罗马最残暴的奴隶主也不会愚蠢到"损人不利己"地伤害奴隶的身体,相反奴隶生病了还要积极治疗,因为他还要继续役使他。

  三是当时的中国社会弥漫着一团非理性的政治空气,连这样谎话连篇漏洞百出的文章都写进了教科书,可见舆论宣传扭曲到什么程度。

  童年时代的我写了多少批判文章,也就写了多少忆苦思甜的文章;因为批判文章少不了忆苦思甜,忆苦思甜的内容要占去批判文章三分之二以上的篇幅。上三年级那年,忆苦思甜更成为一种全社会性的经常性的政治活动。"开忆苦会","唱忆苦歌"(如《想起往日苦》),"吃忆苦饭"成了国民政治生活的"三部曲","请老贫农作忆苦报告"则把这项政治活动推向了高潮。

  七十年代的"贫下中农"很多,五十岁以上的"贫下中农"都是从万恶的旧社会走过来的,都有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经历,能够作忆苦报告的老贫农应该比比皆是。可实际上的情形却不是这样,找一个能上台作报告的老贫农难于上青天。我们大队有两千多人,找来找去也就只找到那么两个。原因有三:一是老贫农对旧社会的痛苦记忆不够深刻,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地主资本家如何虐待他;二是老贫农在理解上级政策时欠缺政治水准,不善在细节上作一些有益于政治宣传的塑造;三是老贫农在忆苦时不怎么注重政治对象,只记得自己过的苦日子,而不分辩这些苦日子是谁制造的。所以找一个完全符合政治要求的能作报告的老贫农实在太难了,就是勉强找到的那两个代表,在登台作报告时一样闹出了不可收拾的大笑话。

  两个老贫农一男一女,男人是我的大伯爷,在旧社会打过长工,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是真个地苦大仇深;他弟弟也就是我爷爷是老红军,政治背景过硬得很。女人是大队(相当于现在的行政村)"贫协主任"(也是我校校长,那时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母亲,政治背景一样过硬,她姓王,我们都叫她王妈妈,在旧社会当过"童养媳",年轻时受过不少苦,一讲起当"童养媳"的往事就痛哭流涕,也是一个难得的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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