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吗好的_大冰【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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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里往来穿梭,潮汐一样,走马灯一样。

  得到又失去,融合或消亡,或俘或降或战死,或头也不回的远走他方。

  回不回头,都留下乡愁。

  乡愁最虐心,乡愁也最无情,最容易拾起,也最容易丢。

  苦才是乡愁,不苦则丢。

  十年百年千年,那些以为永不会被风化的思念执念,终究不咸不淡化云烟,

  稀释淡忘,无声消散,雾气一般。

  雾起何方,继一般的边疆。

  这里从不是个长情的地方。

  新疆阿勒泰,乌伦古河畔青河县,哈萨克人的牧场,马史杨奋的家乡。

  县城人口两万,太小的一个县城了,比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镇子还要小,一个

  馕就能滚完。

  没人舍得滚馕,这里的人质朴,生活极简,糟践粮食的事情想都不会去想。

  同样质朴的,还有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想象力,以及对自己人生的想象力。除了

  吃饭上班养娃娃,对”生活"二字,这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过高的期许。

  有也不会跟人说。

  不论是街面上还是学校里,马史、杨奋这两个名字,也没人会用谐音去笑话。

  都是牧场上司空见惯的东西,笑话撤。

  都是亲爹起的,谁敢笑话?

  没人敢惹马史的亲爹。

  他有三大爱好,喝酒、骂街、疼孩子。

  当过兵的人耿直,看不顺眼的事就开骂,骂了没用就喝夺命大乌苏,乌苏喝多

  了以后看谁都不顺眼,包括孩子。

  他对谁都凶,也凶马史,但从不动手,周围的人都觉得蛮奇怪,当了半輩子兵

  的人居然从没打过孩子,倒也稀罕,连马史自己都奇怪。

  他疼爱马史的方式很奇怪——买皮鞋。

  买就买好皮鞋,专程托人从乌鲁木齐的商场里买,从小买到大。青河风大尘土

  重,他每天上班前都会蹲在门边吭哧吭哧给儿子擦皮鞋,不擦得锃亮瓦亮成镜

  子不起身上班。他毎天出门时手掌上都沾着黑鞋油,一胡噜头发,脸黑一道。

  路人笑他:老马又给儿子当孝子了?

  他拾脚洋装要端人家的自行车,脚上一双军用皮鞋被皱巴巴裂皮开线,穿了快十年。

  马史的父亲最敬佩的人是杨奋的父亲,毎每提起,每每竖起大拇指:那是个真正的文化人。当年全县的小白杨树要本砍掉,马史的父亲是奉命执行的人,杨奇的父亲是整

  个青河县唯——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杨奋的父亲不善争辩,语无伦次地阻拦:少砍几棵树……给孩子们上学路上留点儿绿萌。

  文人爱白杨,斧子好似砍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有人笑他酸,也有人隐约听懂了他,但树到底还是砍光了,他颓唐地坐在树粧子上,垂着头,手撑着膝盖。

  杨奋的父亲是个会计,数钱的。

  和马史的义亲一样,他也是最早开垦边疆的那批人,来自北京。

  那批人命运雷同,大多来自绿树成萌的锦绣之乡,大多终其一生未能重返故土中原。

  边塞苦寒,杨奋的父亲写文章取暖,从青年写到中年,几乎算是的爱好。

  家里有个大本子,里面贴满了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豆腐块报道,都是父亲写的,他曾是新疆多家报纸的优秀通讯员。

  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支金笔,一分一厘的文章稿费撒出来的,只在写文章时用,平时郑重地擦拭干净,塞进布套子,装进皮袋子,袋子挂在墙上,旁边挂刀。

  杨奋中考时要借用,不借,那支笔父亲看得命一样重。

  作家杨奋说,其实从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最大的梦想就是出一本书。

  这个梦想他从未和任何人明说,需要说吗?几十年光阴流转,这个梦想妥妥地和金笔一起挂在墙上,旁边挂着刀。

  从背井离乡到把异乡认作故乡,父亲用了一生的时光。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不得不爱上这个辽远幽寂的地方,任何一种爱都需要表这,父奈的表达方式,是金笔下那一笔一画的新疆:

  刀郎木卡姆的急促鼓点,阿希克苦修者的铁环马棒,垦荒者和麻扎,哈萨克年轻阿肯的冬不拉弹唱……

  除了给报社投新闻稿,父亲也是给出版社投过长篇书稿的吧。

  在那个没有快递没有电邮的年代,他应该曾无数次摩擦过街角那只绿色邮箱,

  当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响起时,他是否也曾慌忙地起身,心脏坪坪地跳?

  不知道,没听他提起过,一个男人真正的心事,怎会向人道?

  只记得午夜的餐桌上厚厚一摞稿纸,他借着头顶15瓦的小灯泡发出的光,一字一句地誉抄。泡一杯温热的黑砖茶,点一根报纸卷的莫合烟,沙沙沙的轻响中,两种青烟,各自袅袅。

  杨奋起夜,睡眼蒙耽地路过,父亲的手掌摊开,遮在稿纸上:唉,睡不着,练练字.………

  金笔的光泽微微闪烁,一丝羞涩,居然挂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没听他提起过投稿,也没听他说起过退稿,只见过他午夜独坐,金笔在纸上沙沙响。

  年复一年,从一个午夜到另一个午夜。

  金笔只用来写文章,只有一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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