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父亲弯腰埋下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是一份需要监护人签字的保证书,签了才能将杨奋保释,名字写得严谨工整,父亲一贯的风格。
一个警员追出来,右手高高擎起,一抹金光。
满街的人拾起头,听他咋咋呼呼地高声喊:杨会计,你的笔咋忘拿了?县城只有一条街,父子俩慢慢走完。家门早过了,父亲的脚步却不停,城边的小山包前,他终于转身,杨奋后蹦半步,下意识梧住脸全蜷起腰。
爸爸!他告饶,我以后再也不馋了,我再也不去门市部偷了。
没有预想中的耳光,世没有兜心脚,父亲没打他。
他战战競競地解释:门市部里进了一箱健力宝,电视里才有的那种……我以后
再也不馋了。
日光晃眼,积雪未消,风里冻了良久,才听见父亲说:……报社寄来的稿费,以后给你当零花钱。
杨奋蹲在地上哭:爸爸,我给你丢人了……
父亲没去扶他,父亲立在原地,手攥成拳头,里面紧紧握持那支笔·
父亲向来木纳,父亲嘴唇哆嗦了半天,方又挤出一句话:……不管生在哪儿,都要做个有出息的人。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低声地、吃力地说:不管我有没有出息……你都要有出息。
衣襟扑簌,手指冰凉,枯草俯身偃,风来自远方。
轰隆隆的战车一样,铺天盖地的骑兵一样,穿越蒙古利亚的高原,揽浑马伦古
河水,横扫西北偏北的旷野,从一个远方席卷向另一个远方。
…………
金笔只外借过一次,借给杨奋高考。
父亲站在考场外,人群中静立,微笑,看着他。
不等父亲问,杨奋大声抢答:放心,考得很好,我可是用金笔考的呀!
人流涌过,乌映決的考生,出圈的羊群一样。
一片嘈杂里,有人侧目,督一眼这个昂着头的孩子,他扯着噪子在大声喊:放
心,我没给你丢人!
有人惊讶地看看他,然后捂着嘴笑:这家伙’考疯了吗?咋又哭又笑满脸放泡。
填高考志愿的夜晚,父亲走过来,乐呵呵地站在他身后。父亲指了指墙上的金笔,示意他用金笔填。
杨奋说:不用了爸爸,我已经用碳素笔填好了。
父亲的手僵在一旁,半响,又望了望那张志愿单。
纸上填好的第一志愿,杨奋没来得及伸手去遮:是吉林,不是新疆。
父亲提起过的,希望他将来能留在新疆。
父亲没有说话,他一贯沉默。
杨奋沉不住气,尝试着解释:
马史填的志愿更远……他倒是想留在新疆,但他爸爸逼着他报了江苏的大学,
他爸爸说:我们这一辈走不出新疆,你们这一辈咋样也要走出去,走了就不要回来了,留在江苏好好过,下一代也不要再回来了……马史哭,他爸爸还骂他没志气,说白给他擦了这么多年的鞋。
杨奋争辩道:爸爸,我如果像你们一样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能有撒出息?能实现撤理想?他争辩道:……你不是说过的吗,不管你有没有出息,我都必须要有出息!
没人和他争辩。
父亲转身,无声无息地走开。
是去继续他永远无法出版的书稿吗?不知道。身后的小餐厅里,听不到沙沙声,闻不到黑砖茶混着莫合烟的那种香。
杨奇考去的是吉林市北华大学,离家5000里。
临行前夜,他拆开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眼睛一秒钟被烫伤,行李的一角,躺着
那个熟悉的布袋子,里面是那支金笔。
父母房间的灯是黑的,无声无息,安安静静,今天睡得好早,父亲应该睡得很
沉,一丝呼噜声都听不到。
杨奋在小餐桌前坐下,头顶15瓦的小灯泡昏黄,石英钟滴答,手里的金笔泛着烫手的光。
杨奋说,18岁那一年的那一夜,他人生中第一次忽然想找点儿酒喝。
悄悄推开门,沿着漆黑的马路走出去很远。街尽头一家即将打洋的小商店,他小时候偷过的那家店,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的货品依然是乏善可陈。店小,只有啤酒,夺命大乌苏。
付钱的时候他呆了一会儿,口袋空空,一毛钱也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零花钱了。
父亲的通讯员稿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了……
店家着急打详,催他结账,正发蒙呢,一旁伸出一只手,摁在他的肩头。
那人应该是父亲的熟人,他对店家说:一瓶乌苏吗,我请了。
摁在肩头的手又大又沉,那人说:考上大学了是吧?老杨值了,生了个好儿子.…”
杨奋不接话,抱着酒瓶子,低着头走开。
第一次喝夺命大乌苏,原来这么苦,太苦了,从口苦到心,边走边喝,一直喝
到城外的小山包上。
酒还剩一半,手高高举起,慢慢往土上浇,胳膊一扬,瓶子远远地扔掉。
残酒泡沫波了一地,酒瓶子骨碌碌滚,滚出一串脆响。
他抖了一下,猛地一个转身,脚下一绊,面口袋一样重重拍在地上。土很喧,脸不疼,他不着急爬起来,攥住两把草,久久地趴着,睡着了一样。夜里11点不到,不远处的小城已是漆黑一片,酒瓶子的声音滚得很远,这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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