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存武老婆死活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走。在此后二十年里,付存武老婆想起这位领导的话就一阵难受,有时候想打死这个领导,有时候想打死自己。最想打死的,还是付存武。
劫匪当时留下字条,要五十万,不许报警,写了收钱地点和时间。付存武夫妇没报警,卖了开了几年的大车,加上存款,亲戚借钱,一共凑了二十多万,由付存武拎上。临走前付存武老婆说:“你可千万把孩子带回来,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别死啊。”
付存武说:“嗯。”
付存武当晚没有回来。
付焕:“你知道后来咋回事么?”
付老狗:“我看了报道,没提我。”
付焕:“我问你知不知道我妈后来咋过的?”
付老狗:“不知道。”
付焕又想动手,付炬看了他一眼,忍住了。父子三人已经从塞上客栈出来,校长给找了块毛巾,付老狗捂着头,三人往药店走。矿上医院还是有的,虽然减产了,事故没减,常有工人被机器砸伤。可付老狗坚持不去医院,说买点红药水抹抹就行。
付焕打完付老狗,校长从后面给了付焕一拳,还喊了一嗓子:“怎么打人!帮忙啊!”打牌的老头儿们都没动。校长本来就怕,看没人动,不敢再打第二拳,可已经出了一拳,校长这么多年只打过学生,没打过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付炬解了校长的围,他拉开付焕,冲校长说:“给他找块毛巾捂上。”
校长是想跟着一起来着,让付炬看了一眼,就回去了,鼓起最后勇气喊了一声:“老付,有事打我手机,我不关机!”
当天从付存武拎着钱出去到付存武老婆报警,过了四个小时。他老婆边说边哭,警察又费了一个小时才终于听明白,是俩儿子被绑架,爱人去交钱,结果也没回来。
老婆哭:“是不是都出事了啊,警察同志,你可得做主啊,一家三个男人都没了,一天啊,早上还都在啊。”
“同志,你先别哭了,我去请示下领导。”警察收起笔录本,语重心长又说了一句,“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可早报案啊!”
付存武当年生活的城市距离碱矿三百公里,也不是大城市,从没出过绑架小孩的案子,领导高度重视,组织专案人员,等人员调配清楚,信息整合完毕,已经凌晨一点,专案组经过集体讨论,群策群力,决定实施的第一步行动是去劫匪给的地址看看。
去了一看,绑匪跟两个孩子还在那儿等付存武。
付焕:“绑我们那个哥们儿也是个实诚人,当买卖做呢,还跟我俩说,小朋友别着急,叔叔实在穷得不行了,说是五十万,你爸一会儿拿来多少钱我都把你俩放了。”
绑匪就跟两个孩子在路边等,怎么等都不来,就领着双胞胎去吃了个饸烙面。吃完回来还没来,兄弟俩喊饿,就又去吃了烤串儿,等再回来,警察就来了。
绑匪被抓的时候说:“赔了赔了,我就知道我干不了这个买卖,赔了,这辈子都赔进去了。”
警察审了审,知道绑匪跟付存武毫无关系,不是同伙,也没见过付存武来。兄弟俩并没因为绑架受多少惊吓,是后来报纸轮番采访才让俩孩子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在那一年里,付炬付焕常常做噩梦惊醒,一个总问妈妈:“又有记者叔叔来了吗?”另一个总问的是:“我爸啥时候回来?”
付焕:“那哥们儿最后给毙了,新闻报纸一直在家里茶几玻璃下压着,我妈老念叨,他死了,你爸不回来,他死了有啥用。”
碱矿只有一条主路,连着九公里,碱矿里也只有这条路是柏油路。父子三人走在刚刚入夜的碱矿街头,一群狗跟在后面,付老狗轮流叫着名字哄了一圈,它们才不再冲兄弟俩咬。
路上人不多,偶尔有坐在路边喝啤酒的,认识付老狗的就喊一句:“老付去哪啊?”付老狗应答两句,也就没人再管闲事了。
付焕:“你当年去哪了?你就跑到这地方了?你拿那么多钱来这儿?”
付老狗捂着头没说话。
付焕:“我妈一阵儿恨得你牙痒痒,让我俩记住你,将来找到了一定要弄死你。拿了全家的钱跑,你知道我妈还了几年债吗?一阵儿又哭,说你肯定是遭了意外,家里有你的黑白照片,有时候我们要给你上香,有时候我妈拿起来就砸,相框换了好几回。现在家里还摆着呢,这回没人砸了,跟我妈的摆一块儿了。”
付老狗:“金梅死了?”
付炬又说话了。
付炬:“你到底去哪了?”
付存武当年拿着钱出了家门,走在路上,提包里二十多万,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原来就这么轻,这么轻一兜子钱,却能干那么多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孩子接回来。接回来了还得还债,车也没了。生活已经那么难了,生活还能更难。当时是冬天,街上行人哈着白气各自赶路,这些人要是摊上这么个事,会怎么做?付存武不知道。怎么活成这样的,当年跟金梅结婚就是父母安排,就知道不行,就知道早晚不行。俩孩子早就死了吧,哪有绑了孩子还真等着的,那俩孩子脾气又那么大,不可能让他们活着。他们是死了,我呢?我怎么办,我把钱交了,后半辈子,我怎么活,已经难受了半辈子了,还要再难受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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