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难听,当场一个酒鬼拎着瓶子就站起来,付老狗没动,看他,酒鬼发个狠,把酒瓶摔在了自己脑袋上。
骨头馆就两个桌,碱矿吃饭没有不喝酒的,酒鬼抹抹脸上的酒,看别人,其他酒鬼也站起来,找了瓶子摔在自己头上。还有一个喝多了拿错的,在头上摔了一瓶醋。
一时场面悲壮,狗听到声响都站起来往里看,不看别人,就看付老狗。
付老狗冲狗群摆摆手,狗重新趴下,付老狗冲酒鬼们摆摆手,人重新坐下。
付老狗:“行,以后不在门口喂了。”
从那天以后,付老狗每天晚饭结束,会拎着一大袋骨头在街上走,狗慢慢跟上来,付老狗就丢一个骨头出去。
矿上人越来越少,垃圾越来越少,狗就越来越少,数量稳定在三十条上下,每条狗他都给起了名,这些名字别人根本不关心,只有他和狗知道。
付老狗晚上拎着一袋骨头,一路走一路丢,狗跟上来,又离开,到最后往往只剩他一个人。他有时去后山转转,去水库坐坐,大部分时候是去塞上客栈打麻将。
塞上客栈住店客人不多,主要收入来自麻将馆。两层楼,二楼四间标间,一楼是麻将馆,分里外屋。外屋三桌,多是矿上老人打,打得小,但刺激不小,因为谁都没钱,又都爱玩儿,常有输急的,说再也不跟你们玩儿了。没两天就又坐在一桌上,就这么几个人,不跟他玩儿,还能跟谁玩儿?
里屋就一桌,未必是麻将,通常是大赌局,来里屋的一般不是本地人。
教育厅在旗(内蒙古行政区划单位,相当于县)里,旗政府所在地离碱矿开车也就一个小时,校长去旗里开完会,总要喝喝酒,又有很多老同学在旗里,再不爱聚,也总会聚聚。有老同学好赌,跟校长抱怨旗里抓得严,瘾得不行。校长说:“来我们碱矿玩儿啊,碱矿知道不,小澳门!沙尘暴吹上,手把肉吃上,骰子扔上,我就跟你这么说吧,你在我们学校操场上支桌子都没人管!”
当然不能真坐操场上,可老同学话听进去了,就常拉着赌友们开车来塞上客栈赌。后来老同学赌得狠了,倾家荡产,在教育厅自己办公室里上吊自杀了。
但塞上客栈名头已响,赌徒之间传一传,有几个固定局头儿跟校长联系,一般来了就是连赌两三天,没有白天黑夜,没人睡觉,有的人从里面出来,来时开的车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赌徒不都是有钱人,就是好赌,有收羊皮的,开大车的,一年也能攒下三四十万,经局头儿引来,有时候一晚上就输完了。车输出去了,还走不了,得等赢了钱的玩儿够了,把自己带走。有时候等着等着,车能在塞上客栈里倒好几手。
付焕跟校长说,就是知道有这么个塞上小澳门才来的,今天晚上就想赌。
一般没有这样自己来的,都是局头儿跟校长定时间,校长不敢直接认识这些赌徒,攒局的钱,局头儿挣一大笔,校长挣一小点儿。看着也眼红,眼红也不敢。
校长:“就你们兄弟俩,不成局啊,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付焕:“麻将真不让我们打?”
校长:“两位老板,你晚上看了就知道了,一帮老逼头子,一块两块的,不是不打,是没法跟你们打啊。”
付炬还是不说话,看付焕。校长估计付焕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可兄弟俩总得有一个说话。
付焕说:“那你就开里屋,我们俩赌,平时你收多少台费我们照给。”
校长忙说:“不用不用,就你们兄弟俩还收什么台费,你们愿意坐屋里喝会儿茶也行,我给你们把电视搬进来。”
校长答话不自觉都看付炬。付炬点了头,校长再看付焕,付焕也点了头,校长就把里屋开了,热了水,泡了茶。
外屋很快支起了一桌,还有三个扒眼儿的,三个人刚催校长说要不你搭把手,就听见外面有狗叫。校长说:“行了,不用我,付老狗来了。”
校长说付老狗名字时,往里屋看了一眼,里屋门半掩,兄弟俩在掷骰子比大小,一把一百,桌上一堆钱扔来扔去。没人抬头往外看。
校长越看越觉得两个人跟付老狗像,付焕像付老狗说话的样子,付炬像付老狗不说话的样子。
付老狗进来,招呼两声,牌码起来,里屋门开,兄弟俩出来。
两人看着付老狗,付老狗也看着两人,三个人互相看着看着,不光是脸,连脸上神态都一样了,困惑又难以置信。
付炬终于开口说话,碱矿上第一回 听到了付炬的声音。
付炬:“付存武?”
付老狗:“是。”
付炬:“我叫付炬,他叫付焕,这俩名字是你起的吧。”
付老狗硬在椅子上,手扶在牌上拿不下来。
付老狗:“你们都这么大了。”
刚说完,一个凳子拍在付老狗头上,是付焕砸的。
付焕:“操你妈!找了你二十年!”
3
双胞胎绑架案,在当年是个大案,官方报纸大肆宣扬报道,成功破获,两个孩子完好回家,歹徒公审后枪毙,是当地九六年严打重要成绩。唯一的遗留问题是:孩子爸爸失踪了。
这一细节在官方报道里没有提及,当年办案领导跟付存武老婆说:“组织上会帮你找找,但这说到底不涉及违法了,对不对?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你不要哭闹,要懂法,孩子都给你找回来了,对不对?你自己也要想想嘛,自己的爱人,为什么会说走就走呢?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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