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统勋突然停下了话。他看见,孙嘉淦也在下面站着!
他对着身后的差役道:“给孙大人看座!”
差役端来一张太师椅,在孙嘉淦身旁放下:“孙大人请!”
孙嘉淦没有落座,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对着刘统勋问道:“刘大人,你是看在我孙嘉淦的官衔高于你半品的分上,才端上这张椅子的?”
满坪官员一怔,纷纷抬眼望着刘统勋。刘统勋:“正是如此!”
孙嘉淦一笑,将自己的顶戴摘下,一拂红翎,将顶戴轻轻放在了座椅上,然后对着刘统勋作了一揖,提声道:“刑部尚书孙嘉淦告退!”说罢,沉步向后退去。
众官惊愕。“且慢!”刘统助大声道,“孙大人要去哪?”
孙嘉淦:“原路而来,原路而去!”
刘统勋:“去去就回么?”
孙嘉淦:“难说!这要看我能不能找回一件东西!”
刘统勋:“孙大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孙嘉淦:“胆!”
刘统勋一笑:“孙大人已经找到了!”
孙嘉淦抬眼:“此话怎说?”刘统勋指着那座椅上的顶戴:“孙大人连顶戴都不要了,这胆还不大么?”
孙嘉淦动容,嘴唇颤着:“我留下顶戴在此,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刘统勋:“若是延清没有想错,孙大人此意是说,你的尚书之职,替我留下了?”
孙嘉淦:“正是此意!——诸位都是长眼睛的,你刘延清果然高明于我,胆壮于我,办事查案强悍于我!我还有什么脸面不摘下头颅上的顶戴呢?”“孙大人!”
刘统勋的脸沉了下来,“天子腹里,辇下重地,谁也不可负气!”
孙嘉淦:“我没有负气!我说的是真心话!”刘统勋:“既然孙大人说了真心话,我刘延清也说一句真心话!——来人哪!”
身后的章京站出。刘统勋:“把扣下的米肆、仓场涉案疑犯,带上大堂,由我协理孙大人一同审案!”
众官先是一怔,即刻赞许地点起头来。
孙嘉淦的眼睛湿了,站着久久未动。
6.清江浦江边长街。日。
拥挤的人丛中,走着一身商贾打扮的高斌,身后跟着的小刀子扮作账房,头上滑稽地扣着顶蓝缎子小圆帽,鼻上架一副眼镜,脚上登着一双新靴子,几步路走得极不自在。高斌暗暗拍了小刀子一脑勺:“别勾着腰!如今你不是给人修脚的匠人,是大掌柜的账房!”
小刀子:“高大人……不不,高掌柜,啥叫账房?”
高斌:“替掌柜管钱的就叫账房。”
小刀子:“可您没让我替您管钱呀!”
高斌瞪眼:“看你连几步路都走不像,老爷能让你管钱么?”
小刀子看着高斌:“可老爷您这几步路也走得不像,走的是官步!您看,街上的人都躲着您呐!”
高斌笑起来:“是么?这么说,咱俩换换,我把腰勾着?”
他不再理会小刀子,径直走向一个挂着顶篷的露天茶点铺。
7.茶点铺。
高斌四平八稳地坐下,对着伙计吆喝了一声:“上壶热茶!四个牛肉包干!”
小刀子也在高斌一旁坐了,学着高斌的口气,大声喝道:“上半壶热茶!两个牛肉包子!”小伙计欢快地应着,从老龙壶里沏了滚烫的香茶,又上了两笼包子。
小刀子大口吃着,嘴角淋着油:“高掌柜,从京里这么一路下来,我觉着您老人家像一个人。”高斌慢慢地喝着茶:“像谁?”小刀子:“像我死去的爷爷!”
高斌沉下脸:“这么说,你死去的爷爷活了?”小刀子压低声音:“我是说,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像您一样,也是朝廷的命宫。可您老人家是正二品的总督大员,我爷爷却是个从四品的知府大人。”高斌:“哦?看不出,你小刀子有过个做官的爷爷。”小刀子的脸挂下了:“可咱家的官运挺背的,别人做官,是越做越往上做,我爷爷做官,是越做越往下做。”
高斌:“有你爷爷这么做官的么?”
“有啊!”小刀子丧着脸说,“那一年。我爷爷连掉了四回。春日里还在从四品的官椅上坐着,夏天一到,就掉在从五品了,成了州里的一名知州;秋天刚到,他又往下掉了,掉成了从七品的州判;冬天一到,我爷爷想,莫非还要掉么?不会吧,背运总不能老跟着一个人走啊!得换换呀!可没曾想到,越怕蛇咬蛇越咬。天一下雪,我爷爷又掉了,这回干脆一掉到底,成了从九品的县衙门的一名巡检。唉,我爷爷直到死也没明白过来,他这脑袋上的顶戴,怎么就越戴越轻了。”
高斌:“你爷爷是贪官吧?”
小刀子:“要是贪官倒也罢了,好歹我爷爷也贪了一回,喝过香吃过辣了,再怎么掉也不冤。可我爷爷这辈子清得没法再清!怎么说呢?他连只鸭蛋都没吃全过!
一只鸭蛋他得切成四瓣,分四天吃。有一回他请京里下来的一位老爷吃饭,在饭铺里要的下酒菜是一碗螺一碟盐水豆,那老爷吃完了,对我爷爷说:怎么,不把这螺蜘壳和盐汤儿也带回家去,往锅里煮一煮,那晚饭的菜肴不也就省下了?——你猜我爷爷怎么说?“
高斌听得饶有兴味:“怎么说?”
小刀子:“我爷爷说:这主意好哇!当真让店小二把桌上的螺壳连着盐汤儿一块送到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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