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户部尚书将第一把秧谷抛撒人田。
乐曲冲天!在远处观瞻的万千百姓欢声雷动!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鄂尔泰、张廷玉、刘统勋、田文镜、米汝成、孙嘉涂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铁犁滑行,犁尖上泥浪如花。乾隆扶着犁,耕得兴致勃勃。突然,犁缓慢下来了。
乾隆打鞭。牛蹄干脆停下了。
牵牛的农夫急起来,吆牛。牛还是不动。乾隆对耕牛笑道:“朕还未累,莫非你已累了?”
那牛的前蹄一屈,跪倒了。乾隆大惊!
这猝然之变,使得震耳的乐声和颂唱声都停了下来。籍田上下一片寂静。啪的一声响,田埂上,田文镜跪倒了。仿佛是无声的命令,站在田埂上的官员们纷纷跪倒。乾隆放下犁和鞭,瞪着泥水,走到牛面前,和悦地问:“牛,此跪为何?”
牛不语。乾隆顿了顿又问:“牛,你跪田不起,究竟为何?”
湿润的牛眼看着乾隆。乾隆抬起脸,目光停在头顶的彩棚上,道:“朕明白了!
天下农田都无彩棚为顶,唯独朕的亲耕籍田盖着这么华丽的篷顶用于遮阳避雨,想必是让耕牛替天下农夫伤心了!“
田文镜大声喝道:“还不快快拆去彩棚!”
銮仪卫的堂官惊恐地应声:“喳!”
彩棚很快拆走,春日的阳光照在田里,泛着白白的水色。
田文镜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天恩浩荡!牛站起来了!”
众官看去,果然见那耕牛从泥水里站了起来,还用力甩了下缠着明黄色流苏的尾巴。乾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重又扶起犁,轻轻打出一鞭,犁尖一动,又一道四浪翻卷而起。
乐声、颂唱声又响了起来,官民再次欢声雷动。乾隆的笑容里充满了满足。撒着谷种的户部尚书看着新耕的田垄眼里盈满了泪水。众官们放声颂唱。突然,乾隆扶着的犁头又慢了下来,耕牛再一次站停下。
乐声颂唱声突然而止。张廷玉、刘统勋、米汝成往田里看去,脸色骤变!田文镜脸色顿变。
一片沉静!田里,那牛双膝一弯,又扑通一声跪倒,牛头仰得高高的。乾隆又一次震惊,放下犁鞭,走到牛面前,问道:“牛,此跪又是为何?”
牛无声,望天的环眼中竟然流泪不止。
乾隆颤声道:“牛,你怎么淌起泪来了?……朕明白了,你不会说话,只得用眼泪来告诉朕,你不想替朕耕田了,是么?”
牛眼泪水汹涌。乾隆的脸色雪似的苍白起来,对着又伏跪在田埂上的张廷玉怅然道:“起驾回宫!”
14.通往大内的御道上。日。
豪华的卤簿浩浩荡荡,十二面龙旗和十二盏宫灯簇拥着乾隆的御车。车内,乾隆一脸沉重,默默地想着刚才发生的让他百思不解的一幕。乾隆内心的声音:“耕牛跪于耕籍之四,这到底为什么呢?难道是苍天对朕的一种暗示么?或者,果真是今年天下大旱的一个征兆?……朕改元方才三月啊!苍天难道真的要为难朕了么?”
乾隆深深吸了口气,嘴唇渐渐抿紧。他那棱角分明的嘴角上浮出了令人畏敬的典重而又桀骛的神色。
15.大殿内。日。
宫乐声中,御宴排开,极尽丰盛,满桌堆红簇绿。桌前坐满了饿极了的文武百官,桌面上银筷闪动,金杯交错,一片狼吞虎咽之声。
一张张大嘴在倏开倏闭,一排排大牙在嚼硬磨软。大鱼整肉、肥鹅壮羊闪着油光。有人于脆用手抓起油鸡酱肘,斜着脖子大啃起来。默默坐在桌旁浅吃着饭菜的刘统勋抬起脸,向身后看去。他的目光停留在田文镜脸上。田文镜也在默默地小口吃着米饭,此时也抬起了脸。
两双眼睛相碰,谁也没有避开。两双眼睛逼视着。但几乎同时,两双眼朝着殿首那架绢纱屏风望去。透过绢纱屏风,依稀可见一张巨大的御桌前坐着乾隆。
两双眼睛都惊愕而又痛楚地眯缝了起来——乾隆的身影像一尊雕像,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刘统勋和田文镜的眼皮又几乎同时狂跳了起来。两人突然收回目光,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金边细瓷碗,站了起来,走到屏风面前,打下马蹄袖,咚咚两声响,两人一起对着乾隆的影子跪倒了。
满殿的吃饭声停下了。一双双握筷抓食的油手垂了下来,众官们纷纷站起,僵着脸望着屏风。殿内顿时陷入了无人一般的寂静。
“撤屏。”许久,殿里响起乾隆的声音。
过来几个太监,将屏风撤去。众官惊呆了!乾隆坐在宽大的御桌前,坐得像一尊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那百十道精美绝伦的御膳,面前那副银筷整齐地搁在金灿灿的筷架上,显然一动也不曾动过。
殿里响起一声接一声的膝盖磕地声。百官在桌边纷纷跪倒。
乾隆默坐着,脸无表情。
张六德和李小山恭立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主子。
张六德小心翼翼地:“主子,您吃点吧?”
李小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您饿了三天了,再不吃,这满殿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再吃了。”
众官突然齐声喊道:“皇上用膳吧!”
乾隆垂着的眼皮动了动,抬起了眼,声音很轻:“那牛……吃上草料了么?”
张廷玉往前跪了一步:“回皇上,那牛已经吃上草料了,还喂了豆子和奶子。”乾隆:“很好。你们,跟着朕饿了整整三天,朕得看着你们好好地吃。都起来吧,坐回椅子上去,吃得饱饱的,明日好替朕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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