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月长长叹出一声:“怪我太过自信了。我本该想到,在老爷眼里,我柳含月毕竟是他的奴婢。”
庞旺:“老爷入狱,真的是因为写了那四个字?”
柳含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若是老爷能听我的,如实禀奏起火可疑之处,拟定协理刑部查明火因之法,决不以虚传的‘火龙烧仓’来推倭其咎,或许还能获得皇上的宽恕,不至于这么早就入了牢房。唉,现在什么都已晚了!”
庞旺:“老爷听了你这么多回,可偏偏这一回没听你的就出事了。这,或许也是天意。”
柳含月神伤地又摇了摇头:“看来,真的是天意不可违,我与老爷的缘分,到此也就为止了。……庞旺,我想去牢里再见见老爷,你为我备下些打点的银子,好么?”
庞旺:“是去牢里给老爷送上护腰的皮子?”
柳含月抬起泪眼:“老爷把我从书院中买回,待我如女儿,此份恩德,含月我难报万一。我本想以自己在书院中所学之理,为老爷宦海过舟之时相助一桨。可是,如今一切都已化为泡影,……我能替老爷做的最后一件事,恐怕就是……送上一块皮子了。”
两行清泪在柳含月的脸上滑落。咚的一声,庞旺在柳含月面前跪下了。柳含月惊:“庞管家,你这是为何?”
庞旺泪流满面:“我庞旺平生第一次下跪!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老爷的!
我求你了,再救老爷一回吧!“
柳含月摇头:“老爷出了这个宅门,我就无法救他了!”
庞旺嘶声:“不!有办法!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
柳含月的脸在颤动的烛光下白得像瓷。
定格。
第14集
1.行驶在运河的“大红孩”。夜。
白献龙的声音:“绞上来!”船尾甲板上,喀喀地响起了绞动绳索的木轮声,那根拖着“鸭笼”的绳索哗哗淋着水,被绞了上来。插在桅柱上的火把,照得白献龙和众运丁的脸泛着铜色。竹笼轰的一声拖上了甲板。火光下那笼里关着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副人的骨架!
几十条铜钱粗的青背白腹的河鳗在骨架间穿梭着,令人毛骨悚然!一只米袋被抬来,扔在竹笼边,一把尖刀猛地剖开麻袋,露出白花花的大米。肥肥的河鳗从笼里爬出,在人脚下蠕动。
“各位都看到了!”白献龙的声音重浊而惊心,“漕船上,只有两样东西是白的!一样是舱里的白粮,一样是人的白骨!自古以来,这运河之上,就是白骨驮着白粮,才驮出了一条三千里运漕的粮道!”
守备金大牙悄无声息地从人丛后头走出来,抚掌:“说得好!”
白献龙一愕,双拳一拱:“白献龙惊动金守备了!”
金大牙:“白爷,趁着弟兄们都在,本守备可否也说上两句?”
白献龙一让:“请!”
金大牙扶着佩剑,跳到竹笼上,沉声道:“白爷说,这漕船上有二白,依本守备之说,还得添上一白,这就是咱们的白爷!”
满船人丁欢呼起来。白献龙轻轻一笑。金大牙暗暗瞥了眼白献龙,接着道:“弟兄们!再过半支香工夫,见了南边的黄河故道,就该到清江浦了!这一路上,咱们遇船船让,过闸闸开,前无拦路虎,后无追魂鬼!这凭的什么有如此天大的脸面?凭的是白爷的德望!”
众水手运丁齐声喊:“凭的是白爷的德望!”白献龙满意地笑起来。
金大牙:“到了清江浦,依老规矩办,泊船三日!弟兄们这一路撑篙摇橹,苦够了,该玩玩了!穿鞋上岸,听戏、喝酒、逛窑子——那清河县的女人,个个是大奶子!谁不玩个畅快,谁就别回船!”
“好!”满甲板响起欢笑声。白献龙高兴地一摆手:“给弟兄们每人支纹银二两!”
一筐碎银哗啦倾泼在甲板上。众人欢抢。
白献龙哈哈大笑起来。金大牙也暗暗笑了。
此时,那竹笼里,一缕河雾正悄悄地爬上了横卧着的人骨。
2.清江浦附近的黄河故道。夜。
干涸的河道上涌动着草浪似的雾水,这雾水先白后黑,暗动着沉鼓般的闷响,缓重地贴着古老的黄河故道向运河的水面爬行而来……
3.“大红孩”头船甲板。夜。
清江浦的灯火已隐约可见。高挂在旗杆顶上的“天正供”三角龙旗,在风中哗哗响着。突然,龙旗软了,耷拉了下来。骑在桅杆顶上望风的两个船工,嗅出了什么气味,大惊,像猴子似的从软绳上往下滑落,狂奔着跳到下舱,各驮着一头白羊一头黑羊从舱底爬了上来,又揉攀到桅顶。两面大锣被抬出,一头一尾敲响,锣声惊心动魄。猛地,舵师破嗓大唱:“懊——,起雾了!七仙女的白裙脱下了!”又一位舵师接唱:“哟——,起雾了!阎王爷的黑袍穿上了!”这是河面起雾的报信歌。后头各船即刻应声齐唱,声巨如雷:“看见喽——!黑白寡妇上船喽——!”
白献龙高站在船首,望着那河面勃起的黑雾,大声道:“到时辰了!给寡妇送上见面礼!好生接弟兄们上岸快活!”
雾中响起船工的笑声。那一白一黑两头羊从高高的桅杆顶被抛下了河。河里发出两声重响。
响声过后,船上一切复又平静,只有下篷声哗哗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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