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啥人呀!你看长得这个熊样!再说,这事还得怪你那宝贝儿!他照来照去,照了咱20多年,却照出了这样的照片。是嫌他爹长得不漂亮,又想找一个新爹咋的?”
记者看爹大动肝火了,而且还把我也扯进去了,赶紧告诉爹娘这是做广告的厂家在印刷过程中把爹的形象有意地去掉了,又换上了这个老头。
娘听了,咋也弄不明白:
“这照好的相片还能换人?”
爹一听就明白了:“这事我懂,现今的科学能办成这事。我说呢,俺和老伴结婚70年了,恩恩爱爱,夫唱妇随的,她是不会干出这种事来的。再说,俺那孝顺儿也不会照这样的相啊。”
记者见爹气消了一些,问爹:
“大爷,您看这事咋处理?”
“打官司!”爹不假思考脱口而出。
“打官司?咋还打官司?”娘吃惊地问爹。
“当然得打官司。这不是个小事。”
“啥大不了的事,就不会好好说说?”娘一生都没和别人红红脸,哪敢想到打官司。
“你就是树叶掉下来怕砸破头。这个你不懂,你少说话。打官司以咱俩的名义打,有事我一人顶着。”爹又转向记者,“上法庭!就是上法庭。咱相信政府是为老百姓做主的。”爹的声嗓越来越大。
娘知道爹的脾气,他看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便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村里村外的人也看到了这张侵权广告,不知内情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
“焦波这倒好,去这儿去那儿,算是个人物,却把他娘卖钱花了。”
外村的人说得更难听:“焦波他爹死了,他娘又找了个老伴儿呢。”
这些议论传到家里,爹又生气了,让桂花打电话给我,说一定得跟这个侵权企业打官司,讨个说法。
娘不懂得什么侵权不侵权,只知道被人家欺负了,还受到爹的误解,心里委屈,见了婶子大娘就抹眼泪:
“咱好好的一家人家,咋就摊上这种事呢?”
不几天,爹娘双双病倒了,躺在家里打吊瓶。
爹要打官司的新闻在电视台播了以后,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北京青年报》还以《〈俺爹俺娘〉被盗用,俺爹要讨说法》为题做了整版的报道,《经济日报》、《中国青年报》、《消费者报》等全国上百家报刊也做了报道。做侵权广告的厂家迫于社会和舆论的压力,到处求人讲情,表示他们承认错误,向老人和我赔礼道歉,并表示给予一定的经济赔偿。
我回家征求爹的意见。听说侵权企业承认了错误,爹说:
“既然他认错了,也赔礼道歉了,那就让他一把吧。这叫‘饶人是福’。古人不是有句话吗?‘话到舌尖留半句,理从处事让三分。’凡事不能做到杠上(做绝了),他提出和解也行。”
我尊重爹的意见,经过与侵权企业商谈,双方很快达成和解协议。这场侵权官司最终没打起来,甚至连诉状还没来得及写,就画上了句号。
我问爹:
“当初你怎么想到要打官司的?”
爹说:“咱老实了几辈子啦,总是受到人家欺负,现在这个社会,讲以法治国,有人欺咱,我就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又问:“当时你咋还误解俺娘呢?”
爹说:“刚看那张广告时,我认准你娘和人家照了那张相片,一生气就瞎联系,连结婚时的事都想到了。你不知道,你娘过门后,就相不中我,嫌我黑。她倒相中人家那些小白脸儿了,可人家还相不中她呢。她没那大网,能拿住那大鱼?不过这么些年了,我也不计较了,用现今的话说就是既往不咎,得往前看了。可是到这把年纪了,你娘除了到我床边上让我给她挠脊梁以外,白天,她上这张床上躺,上那张床上躺,唯独不上我这张床上躺。不信你问一问老陈(保姆)。”
听了爹的话,我和老陈直乐。
过了一会儿,爹推了推娘的手,说:
“我说,那一次见到那张广告,我误解你了,也委屈你了。电影《李双双》中不是说:‘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仗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黑夜睡觉在一头’嘛。”
爹没说完,自己就已经笑得说不下去了,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娘好像根本就没听爹说的这些话,脸上也没有多少反应。见爹不再说话了,才拉拉我的衣角,问:
“官司不是不打了吗?”
“不打了,和解了。”
娘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
“不打了好,和解了好啊!”
3、俺娘
送行(图)
俺娘叫乔花桂,身高1.41米,体重35公斤。她属牛。生于1913年,卒于2004年。(1991年)
在田里剜谷苗的老娘,像立在天地之间的一尊雕像。拍下这个镜头,我哭了……(1995年)
那几年,这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就是娘的“礼服”,只在赶集上店串亲戚的时候,才舍得穿。(1976年)
也不知有多少次这样的送行,不知有多少次。
每次娘送我,我都不让她往大门外走,她总说:“我不出去了。”但当走远了猛一回头,娘每次都跟在身后……
偶尔在家住一夜,娘总是坐在我床头,跟我絮絮叨叨地聊个没完。有时没啥说了,就干坐在那儿。“娘,回屋睡吧!”我说。她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说,“我来看看火”,看完火,又坐在我的床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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