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今天是啥日子?是我和你娘结婚纪念日。67年前的今天,我和你娘拜堂成亲,67年后,我们俩又登上了泰山极顶。”
我们听了十分惊喜,此时才明白爹为啥选中这个日子登山。我和姐姐埋怨爹:
“你为啥不早说呢?让我们也好好准备准备,庆贺庆贺。”
爹说:“还咋庆贺,登上俺心中最高的这座山,不就是最好的庆贺吗?你们陪俺来,也算尽到了孝心了。”
寿坟 寿衣 打狗棍(图)
爹把这口厚棺材让给娘占,娘逢人便说:“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了一辈子。”(1996年)
旧时50多岁的人,有点钱的,都为自己准备寿棺,人们往往对寿棺的厚薄看得很重,都希望死后能占口厚棺材。爷爷60岁时,爹就为他准备了四寸棺帮的柏木寿棺,在当时便是最厚的棺材了。我记得,爷爷去世时,三天大殡,八人抬棺。棺材所经之处,人们都投以羡慕眼光。
爹娘对寿棺也看得很重。爷爷和爹经营了一辈子棺材铺,剩下了两口三寸棺帮的柏木棺材。爹对娘说:“再有人来买咱也不卖了。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也沾沾开棺材铺的光,死了占这两口好棺材。两口棺材一样厚,咱俩也平等了。”不料,“文革”时,造反派把没藏好的一口棺材拉出去烧掉了,另一口因放在一间闲房的角落,没有被发现。这是棺材铺里的最后一口棺材了,爹连夜拆掉,用土坯将棺材板围了个严严实实。“文革”以后,乡村又时兴打寿棺。爹把拆掉的棺材重新做好,说自己百年之后占。
几年后的一天,爹娘坐在炕头上拉呱儿(闲聊),不知为什么,爹想到了寿棺的事。他对娘说:
“哎,我说。”这就是爹要给娘说话的开头语,“我寻思着咱家这口厚棺材,干脆你占得了。”
“我占?”娘认为听错了,反问了爹一句。
“是啊!你来占。你跟着我,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还受了我一辈子气,就应该占一口厚棺材。我再做一口薄的自己占。”
娘一听,直摇头:“那不行。我占厚的,你占薄的,那多不匀和啊。”
爹说:“怎么不匀和,匀和。”
娘想了想说:“俺那棺材厚,抬着可沉啊!”
爹笑了:“抬着沉?到时候还用着你抬!”
几天后,爹的几个徒弟又给爹做了一口一寸棺帮的寿棺。娘摸摸爹让给她的那口厚棺材,又摸摸爹新打的这口薄棺材,只说了一句话:“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了一辈子。”
棺材都有了,爹娘又开始商量着打坟了。原先堆着几十座坟头的祖坟地,在“文革”破“四旧”中已被铲平,成为外姓人家耕种的农田。爹却能在里面准确地判断出原来每个坟头的准确位置,然后在自己应该占的位置上,打上他和娘的两间石头垒的寿坟。爹对石匠头说:
“两个棺材不一样大,厚的大一点,薄的小一点。所以坟也要打的一间大一点,一间小一点。你们打好后,我再来看一下。”
爹为了节省点石材,竟把自己的那间坟打得小了一点。
坟打好了,再用土填平,这样,误不了人家继续在上边种地了。为了自己百年之后,后人能准确地找到寿坟的位置,爹特意在坟地的石堰上找到一块容易辨认的石头,从这块石头到自己寿坟的距离用步量一下,把数字告诉后代。
爹考虑寿坟时,娘开始为爹、为自己缝制寿衣。她说,趁还能拿针线,自己做,穿着合体,也免得给后人添麻烦。按家乡风俗,寿衣必须五条衣领(即五件上衣),娘做了内衣、夹袄、小棉袄、大棉袄共四件。因还差一条衣领,娘便依照习惯,在大棉袄的衣领上再缝上一条,这样便凑足了五条衣领。爹说五条衣领寓意后代兴旺,五子登科。做完寿衣,娘又缝了鞋袜和帽子。当时,我和爱人还在城里的寿衣店给娘买了一条黑纱巾和一条花裙子,娘十分欢喜。在娘的寿衣中,有两样显眼的东西,一样是一副绑腿的绣花布带子,这是娘出嫁前姥姥给她买的,结婚时只扎过一回,娘要在临终时扎上它,再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另外一样东西是两双尖脚小鞋,一双大一点,一双小一点,娘特意交代:“等我死后,把大一点的这双给我穿上,火化后,再把这双小的连同骨灰放到棺材里去。”(我们那儿时兴火化后,还要把骨灰撒到棺材里再土葬。)
爹娘到了80多岁,整天把“死”放在嘴边上。
一天,娘对我说:“生病也别治了,净花钱,还愁死?要死就死,要活就活一天。你看人家比我大的都死了。小起我的也死了。”
爹爹在一旁说:“差一时不生,差一时不死!孔子说,自古皆有死,一个也没落下,该你死跑到哪也躲不了。”
娘说:“咋就不想事了?一点也说不过来了,不知道怎么了。”
爹说:“这是阎王捎来信了。耳聋,眼花,这不是捎来了两回信吗?早先一个人,梦里碰上阎王爷,阎王爷告诉他,你死前我会捎信给你的。以后这人死了,见了阎王爷,阎王爷问他,我的信收到了吗?那人说没有啊,阎王爷说:‘你的耳朵聋了吗?’那人说:‘是啊,聋了。’阎王爷说:‘这就是第一封信;你的眼花了吗?’那人说:‘花了。’阎王爷说:‘这不就是第二封信吗?’耳聋眼花,就是阎王爷捎信来了,就该去报到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焦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