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佯说试试娘发不发烧,其实……(1999年)
过了一会儿,娘抬起头来说:“今黑夜外面放了一宿枪。”
我说:“娘,那不是放枪,那是放炮仗。”
娘说:“是啊,还放炮仗。”
这一天,爹来看娘,娘却愣愣地认不出他来。爹进门就掉泪,攥住了娘的手:“你咋就不认识我了呢?咱结婚68年来,这是第一回不在一起过年啊。”说着又抹眼泪。临走,爹深情地说了一句:“这次我回去就不来看你了,我在家里等着你。”
娘没反应,也许她啥都没听明白。
是我对八方神灵磕头求救得到了灵验,还是爹来看娘,给娘带来了生机。从年初二后,娘的神志清醒了许多,疱疹也不再那么强烈地折磨她,也能给她打上吊瓶了,还能吃一点东西了。
初八,我接到宝鸡市老年摄影协会的邀请,他们举办一个闹元宵摄影比赛,参加的也多是老年人,请我去当评委。
对这些老年人的邀请,我觉得不去对不住他们,去了又放心不下病中的娘。爹知道后对我说:“波,你应该去,你爹娘是你的老人,那里的老人需要你,也是你的老人,你娘这几天见好了,你就放心地去吧,办完后快回来就行。”
于是初九我乘机赶到宝鸡。在宝鸡的几天里,我每天给家里打电话,家里都说娘挺平稳的。正月十四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娘吃力地迈进家门口,使劲地唤我的名字。我哭喊起来,同室的朋友吴坚毅将我唤醒,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家里可能出事了,便马上给家里打电话,这个梦还真准,家里人说娘不行了。其实我走后的当天,她就严重了,就再也不说话,不吃东西,再也打不进吊瓶了。是爹怕我不放心,让家里人一直瞒着我。电话中,家里人并告诉我爹的意思是让娘回家去。
我说不行,等我回去后再出院。
过了几分钟,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妻子打来的,她说:“爹说什么也要接娘回家,他说,‘每次住院出院都是听儿子的,今天也得听我一回了。俗话说亲不过母子,近不过夫妻,俺俩已经68年夫妻了,把她接回来,我亲自伺候她几天,她走了,我心里也好受点。再说,人死,也要死在家里的床上’。”
听完这些话,我无话可说了,既然这样,就按爹的意思办吧。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时,家里家外站满了人,都是我的亲戚和邻居,我快步跑进屋,见娘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大声地叫了一声娘,娘竟然一欠身子,双手扶床坐了起来。她使劲睁开浮肿的眼睛看着我,艰难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很吃惊,说娘几天都不说话也起不来,也不认人了。看来心中就是在等着我呀。
我从桌上端起一碗米汤,盛了一小勺,说:
“娘,这是我从北京给你带来的米汤,你就喝一口吧。”
娘竟然张开嘴,喝了一口。
我又说:“再喝你孙子的一口吧。”
她又喝了一口,便再也不张嘴了。
“娘,我求求您,再喝一口吧。”我没别的招了。
“你再求我,我也喝不下去了。”说完又迷迷糊糊躺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去医院请教医生,看娘的病还有无办法救治。刚到医院,便接到家里来电话,说让我赶快回家。电话中姐夫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听旁边还有好多人忙忙活活的声音。我知道不好,打个的便往回赶。
一进屋门,娘已穿上了寿衣,躺在了灵床上。
最可怕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我呼天唤地哭着喊着。爹说:“你娘还没走,还有一口气,不能哭,只能喊。”
我大声地喊着:
“娘!娘!您别走!你回来吧!我还要给您照相呢。
一想到照相,我马上意识到,我已给娘拍了20多年照片了,我要给她再拍一张遗照。
我取出了照相机,爹明白我的意思,对外甥方喜说:“快,换上个大灯泡。”
我跪在地上给娘拍了几张照片,又把相机递给儿子说:“你给我和你奶奶合张影。”
这时候,娘光往外吐气,不往里喘气,嗓子眼开始捯痰。脸上的皱纹也开始展平了,医院的福义兄弟和村里的医生都说:“最多再有两个小时,老人便会走了。”
然而,整整一夜,娘没有走。
天大亮了,太阳从窗外照到了娘的灵床上,又照到了娘的脸上。
我突然发现,娘的眼皮在动,她的手也在动。
我大声喊道:“娘又活了,娘又回来了。”
众人凑过来一看,娘真的睁开眼睛了。爹说:“快喊你娘!大声喊!不停地喊!她舍不得俺呀!从黄泉路上又回来了!”说着,爹又凑到娘的身边,俯下身子说:“我试试你娘发不发烧。”说着,把脸贴在了娘的额头上。爹说试试娘的体温,实际上是在亲吻娘的额头,我万万没有想到,当着儿女的面,爹竟用现代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对娘表达他的爱。
听说娘活过来了,邻居们也感到我家,大伙儿赶快把娘抬回到里屋的床上。爹说:“把你娘的寿衣脱下来吧,让她歇歇。”
我赶紧同爹商量再把娘送往医院抢救:“爹,你是懂文识字有见识的人,人为啥非得死在家里的床上呢?你看那些大人物,也不都是死在医院里吗?”
爹点点头,同意了:“去吧,看来你娘的寿限还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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