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儿说,还让俺再上北京,还让俺坐坐飞机呢!”眉宇间露出的那种喜悦,那种企盼,就像两年前盼着去北京“开会”(为影展剪彩)一样。
为了让爹娘能盼到这一天,1999年冬,我就在城里的医院旁租了个两居室的房子,雇了个男保姆,照顾爹娘还有我那个傻子大哥。这所房子里水电暖齐全,爹娘不会再受凉风刺激了。再加上医院的兄弟王福义——这位与我相识相交20多年的朋友,每天上班前都到老人房中看一看,如老人身体不适,马上治疗。可以说爹娘在这儿,同住干休所,疗养院一样。因此,老人顺利地度过了两个冬天。每年都在春暖花开时,才回到乡下。
2001年夏天,我回去张罗庆贺爹娘结婚70周年纪念日活动,并请爹娘坐飞机到北京游览。
70年婚姻称为白金婚。为庆贺爹娘白金婚并答谢父老乡亲,农历五月二十一日(7月11日)这一天,我在村里的土墙上举办了《俺爹俺娘·乡里乡亲》摄影展,展出了20多年来为爹娘和乡亲们拍的几百幅照片。山村像过节一样热闹,看影展的人像赶集一样拥挤。
我家的老房墙上,贴上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这是村里的老师用了大半天时间刻成的。爹穿上姐姐们给他做的米黄色的中式对襟大褂,他说比结婚时穿得气派多了。姐姐们又把一个紫红色的大襟褂子要给娘穿,娘说啥也不穿,说比当年结婚时穿得还红,表姐说穿这个衣服坐飞机好看,娘才穿了起来,并穿上了双星集团专门为她做的那双红色的尖脚鞋。
爹娘的这一打扮,光彩照人。在那个一米见方的大红喜字下,我为爹娘拍了最有纪念意义的合影,又拍了一张全家福。然后,在乡亲们的送行下出了山村,坐车直奔济南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娘问我:
“飞机有多大呀,有咱家房子那么大吗?”
我说:“飞机上能坐二三百人呢,咱家房子才坐几个人。”
娘又问:“飞机那么大,咋能飞起来呢?”
这我就不好回答了。爹在旁边插话了:
“飞机大,能飞起来,是有机器嘛!”
登上长城,娘东瞧瞧,西望望:“五年前,俺和你爹来这里的时候,不就是在这个天井(烽火台)里和那两个加拉大两口子照了一张相。”“还加拉大,是加拿大!你老婆子知道啥!”爹给娘又较起真儿来了。(2001年)
娘说:“俺不信,光有机器就能飞起来,那鸟身上没机器光呼扇翅膀就飞起来了。”
我笑了,全车人都笑了,爹怎么也回不上话来了。
到了机场安检时,我背着不能行走的爹,娘自己拿着机票,身份证,泰然自若地从安检门走了过去。空姐用轮椅把爹娘推到飞机前,刚要上飞机,爹喊了我一声:
“波,给俺和飞机照一张相,拿回家给乡亲们看看。”
上了飞机,爹娘坐在椅子上前后左右地看,嘴里直嘟囔:
“还真是大,真是大,比咱家那房子大好几个呢。”
空姐要帮爹娘系安全带,倔强的爹娘说什么也不让别人帮忙,说自己能系上。但当把两根安全带碰在一起时,他们怎么也插接不上。最后还是我“指点”了一下,爹娘才看明白了,“咔嚓”一声,安全带系好了。
由于飞机晚点,起飞时已是黄昏,但在万米高空还能看到天边的红霞。机组人员知道机上有对白金婚老人,特意为爹娘准备了两份纪念品:两架东航最新飞机模型。接过飞机模型,爹一个劲地向空姐道谢,然后对娘说:
“看!人家奖给咱两架大飞机,咱想啥时坐就啥时坐了。”
娘说:“收起来,保存好,拿回去给晶晶(外甥女桂花的孩子)玩。”
爹逗着娘说:“咱年纪大了,也成小玩童了。”
说着,深情地拉起娘的手,娘也不挣脱,爹更高兴了,放开他那大嗓门,念了一句戏词:
“手把手儿把话拉!”
看着爹娘的举动,听着他们的话语,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爹娘不易呀,相扶相携,度过了生活上的一个又一个难关,走过了70年漫漫长路。此刻,在通往北京的万米高空上,他们一定感慨万千,不知有多少话要相互诉说。但他们只是紧紧地拉着手,爹只说了句“手把手儿把话拉”这一句戏词,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飞机快要着陆了。在北京城灿烂灯火的上空,我向爹娘指点我家房子的大体位置,并说明天一早就去我的家里看看。
娘突然问:“你住的楼有多么高呀?”
我说:“24层呢,我住15层。”
娘“呀”了一声:“那么高吗?”
爹说话了:“楼再高,还比得上这飞机飞得高吗?”
娘又问:“那么高怎么上啊?”
我说:“不用愁,有电梯。”
娘似乎明白了:“对了,可能像坐飞机一样,还没觉出动来,忽悠一下就飞上去了。”
娘这一句话,我们都笑了,连空姐也笑了。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首都机场时,爹娘有些恋恋不舍:
“咋这么快就到了呢?太快了,太快了!”
我问爹:“爹,你觉得坐飞机咋样?”
爹说:“就是怪舒服。也舒服,也清雅,也美丽啊。”
我又问娘:“娘,你说坐飞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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