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添个孙子恣(高兴)的!”
爹说:“敢情,‘抱孙子强起揽金子’。”
儿子小时候,曾由爹娘带了几年。我发现,就这几年,他跟爷爷奶奶建立的关系比和我还亲近。每逢假期,他都回家和爷爷奶奶团聚几天。爷爷奶奶几天不见他,就想。家里有点好吃的,总说留给我儿子吃,有时留得变味了,不得不扔掉。
爹不但望子成龙,还望“孙”成龙。他相信命相学,专门请先生给我儿子测八字。先生说:
“恭喜啊!你孙子生在八月十五,生辰不错。‘初一高官十五将’,你孙子是个将星啊。”爹听了,美得不得了,顺口就跟先生开了句玩笑:“俺家三辈匠星呢!”
先生听了不解:“怎么?三辈将星?我咋没算出来?”
爹笑了:“木匠。”
先生竖起了大拇指:“有你这样有智慧的爷爷,孙子差不了!”
爹73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病中一再念叨:“我不能死,要看着孙子上大学。”那时我儿子刚读初中。儿子大学毕业了,爹又说:“我最大的心愿是看着孙子考上研究生。”
大学毕业的儿子还是经常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有一天,他从老家回来,喜滋滋地对我和妻子说:“你们猜一猜在老家我睡在哪儿?我是和爷爷奶奶在一个被窝里睡的。”
娘的寿诞(图)
这两张娘过生日的照片,相隔10年。
这两张娘过生日的照片,相隔10年。
这两张娘过生日的照片,相隔10年。
以往爹娘过生日,家里只包水饺、煮点年糕就是了。10年前(1987)的那次娘过生日,我和姐姐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喝完酒,该吃蛋糕了,娘拿来了切菜刀,划来划去,怎么也切不成块。她嘴里直念叨:“这像豆腐渣,花钱买这个干啥?切不成块反倒搅成一锅粥了,还不如咱家的年糕呢。”(见下页上图)
1997年,娘85岁大寿,我和姐姐们又给她买了一个大号带“寿”字的生日蛋糕,还插上了花花绿绿的生日蜡烛。孙男弟女们围在一起,拍着巴掌唱了一遍外国歌曲《生日快乐》,然后让娘吹灭蜡烛。娘把嘴凑到蜡烛前,吹了几次都吹不灭,还是大伙围上去才吹灭了。娘又念叨起来:“唉,俺这张嘴火能吹着,灯能吹灭,今天咋就吹不灭这几根蜡烛呢?老了,没牙了,嘴漏风!”(见下页下图)
粮食(图)
干完家里,又到场上,农忙时,爹娘一霎也闲不住。(1995年)
三年生活困难时期,小伙伴们都长得瘦瘦小小,只有我长得高,长得胖。上坡割草时,我们把绳子拴在树上,看谁跑得快,先摸到绳子。每次我都遥遥领先。和同龄的孩子们摔跤,没有一个人能摔倒我。大人们说,这都是俺家生活好一点的缘故。
1958年是一个难得的丰收年。老年人说,从来没见庄稼长得这么好。那一年“大跃进”,村里开始吃食堂。粮食都收到村里的仓库里,家家不能存一粒粮食。坡里的庄稼,离村近的就收割,远在山里的都不去收。成堆成堆的地瓜,就在地下挖三尺深沟,埋在里面,盖上几捆棒子秸,就算做好贮粮过冬的准备了。冬去春来,山上没收的庄稼让田鼠糟蹋得乱七八糟,埋在地下的地瓜都烂成稀泥。
1959年,天气大旱,地里庄稼稀稀落落。地里不打粮食,村里的粮库被大食堂的大锅“吞”得空空荡荡,连续三年的饥荒开始了。开始时还能吃糠吃野菜,后来吃树叶吃树皮。“大跃进”中那狂热的欢乐没有了,家家都有患浮肿病的人。
大约第二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已睡着了,突然被爹捅醒,说是起来出去做点事。半夜里干啥呢?我迷迷糊糊地跟随着爹娘来到我家木匠铺的西屋里。娘点上一盏油灯,爹拿了把锨,在屋角铲去一层土,露出一块木板。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掀开,下面出现一个水桶粗的坑,娘端过油灯一照,我才发现坑里是谷子。有多少,我不知道。爹拿过一个瓢,伸手要去挖粮,手还未接触到粮食,突然“啊”了一声,大叫“长虫(蛇)”!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一把拉住娘的衣襟,从她的身后偷偷地往坑里看一眼,果真有一条长虫在粮食里蠕动。因它身上花花点点的颜色和谷子差不多,灯光又暗,是不容易发现的。我平时对长虫怕得要死,让爹赶快打死它。爹说,家里的长虫不能打,打死了会遭祸殃的。前几年,东头阚家在屋里发现一条长虫,便把它打死了。结果没出几个月,家里遭了大火。长虫是护家的神,还是放了好。他拿来一条木棍伸到粮食里,把长虫挑出来,呀!长虫足足有学校拔河的绳子那么粗。爹把它放到地上,长虫迟疑了几秒钟,便快速地爬走了。爹说,没事了,就和娘放心地用瓢往外挖谷子。开始挖出来的谷子已发霉,直到挖下半尺深,才见到好谷子。爹娘一边挖,一边告诉我,地下埋的是两个大瓮,下边的一个正放,口朝上;上边的一个反放,口朝下。两个瓮的口一样大,扣在一起,严丝合缝,上边的瓮底早被敲掉,两个瓮便形成一个坚实的、不透水的地下粮仓。这两瓮粮食是在1947年存上的。那年我村刚解放,国民党残部和土匪还时常到村里来袭击、抢粮食,人民政府号召村民把贮存的粮食藏好,爷爷和爹便想了这个办法,藏起了这800多斤谷子。爹说,在粮食中,谷子是最耐贮藏的,只要干燥,是不会变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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