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_焦波【完结】(5)

阅读记录

  我不太理会这个,所以从小听爹不知讲了多少遍的东西一点都没记住。

  “唉,”爹叹一口气,“光给你们讲不行啊,你们记不住,咋能传给下一辈呢?”爹对“家族史”的后继是否有人的问题开始担忧了。

  “趁我还不糊涂,是不是得给后辈留下一本家谱了。”有一次,爹征求我意见。

  “你愿意干这事你就干吧。”我有些不以为然。

  爹说这话的时间是1992年初。当我一个月后再回去探望爹娘时,爹看见我,第一件事就是从柜子里拿出(准确地应该说是“捧出”)一本用黄色的纸粗装的一本“书”,封面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焦氏家谱”。当这本家谱放到我面前的时候,爹的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我,似乎在看我的反应,看得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

  我顺手翻了几页,顺口说了一句:“挺好!”便又放到了爹的手里。对于我的反应,爹显然有些失望,但没完全失去兴致。他告诉我为修这本家谱,他请了写毛笔字最好的堂孙焦裕国代笔,人家忙活了十几天都没在咱家吃一顿饭;又说,远在60里外住的本家听说修家谱,特地选了三辈人代表来看望他。人家还带来了一条烟,一瓶酒,那可是一块五毛钱一盒的好烟,两块八一瓶的好酒。人家图什么,就图家谱修成以后,复印一下,送给人家一本就成。

  爹说完了这些话后又看看我。

  爹的这番话打动了我,我整天在外为报纸采访,拍照,写稿,目的是为了发表出来得到社会认可。爹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见诸于纸上的“作品”,他也是希望得到认可,传播后世啊。

  我把家谱带到城里,复印了十几份,给爹带回去。爹很高兴,他列了一个名单,让外甥女桂花代表他一家一家地送。爹把原底本留在了家里,让娘用一块家织的蓝印花布包了起来,压在老柜子里面的最底层。

  一晃10年过去了。

  2002年12月,爹去世了。桂花从柜子底翻出这本家谱,交给我说:“二舅,把俺姥爷留下的这个‘宝贝’给你吧,这是他生前多次交代的。”

  我拿着(准确地说应该是“捧着”)凝结了爹的一生心血的“著作”,心潮难平。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爹修的家谱。这本家谱,编写得极为认真:有序言,有注释,书写得也极为工整。用我们编辑的眼光来看,“书”做得很到位。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谱序竟是爹写的(准确地说,是爹口述本意,堂孙焦裕国执笔整理的)。文后工工整整地落着爹的名字:文崇。谱序写得结构严谨,古文语言运用得当,读起来十分流畅。也算是爹的作品吧,全文抄录如下:

  族之有谱,所以详世序明支派也。吾族自明朝由冀州枣强迁居以来,计今约五百有余岁矣。其间经历史转折,沧桑之变,不无迁徙流亡,过嗣分居。前因无谱可考,以致世序不明,亲疏难辨,族众鉴此而兴叹,于一九四九年爰议修谱。遍诣章丘、莱芜、临朐、沂源,联合吾同姓亲族,究本追源,历经年余,谱整告善,按地区支系编册合集,付梓六部,各地分存保管,何其幸哉!所憾吾村存谱因动乱而失焉,至今杳无音迹,亦与无谱有何异耶!然前固无谱而兴叹,今为失谱而所感,是此再修家谱以补失欠。本欲照原谱重整,但无本参考,而且吾人能力有限,是以此谱仅自十四世。

  1927年,我家的分家文书和分房分地的分单(部分内容)。

  爷爷的三弟焦心温和三弟媳1942年的“良民证”。

  永常祖始,详载本支系,同将十至十六世吾村祖先及传世文字,著于篇首,供传继参考,世序相续不紊,以利吾族兴旺发展。是为志。

  公历一九九二年壬申,修谱人:文崇(二十一世)

  爹不但修了家谱,还用文字记录下了他的爷爷的儿子们(我爷爷和他的兄弟)的生活故事。故事还蛮生动。这里,我整理一段给读者欣赏,故事的意思没变,只是由爹的口气变成了我的口气来讲:

  我的太爷爷(爹的爷爷)叫焦纯名,与太奶奶赵氏没生女儿,只生了5个儿子。叫算命先生给孩子们起名字,先生琢磨了半晌,对太爷爷说:“若让你纯名在后世有名,必占‘五行’,那就让五个孩子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分别带‘金木水火土’5个偏旁部首吧。”

  于是,爷爷的五个兄弟便以长次为序分别取名为焦心铨、焦心标、焦心温、焦心炎、焦心培。

  太爷爷兄弟五个,他是老三,惟有他学了木工,所以成了我家第一代木匠。木匠,在农村是“百匠之首”,是吃得开的人。他的大儿子焦心铨(我爷爷)出生时家境还好些,还读了两年书,以后4个儿子相继出世,家里增添了4张吃饭的嘴,家境便一年不如一年,爷爷的4个弟弟一天学校门都没进。所以爷爷常说,比起他4个弟弟来,他占了肚子里多两打字的便宜。

  其实,比起他的4个弟弟来,爷爷还占了一个便宜,那就是完完整整地从太爷爷那里继承下来木匠手艺。其他几个弟弟都不上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只学会拉个大锯。木匠业内有句行话:“百日斧子千日锛,大锯只需一早晨。”大锯一早晨就能学会,可见达到“三年学徒五年匠”的功夫,他们还相差得很远。太爷爷过世得早,4个弟弟都不大,就仗着是老大,就仗着读了两年书,就仗着比其他兄弟多买了几亩地,不但吃了上顿还能有下顿,而且手中还不断有几个铜子儿,爷爷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兄长”、“家长”两副重担。

52书库推荐浏览: 焦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