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噢,来家就没法照相了。你说在外照相好,还是来家种地好?”
我:“您说呢?”
娘沉思一会儿:“还是照相省劲,照相省劲啊!……”
爹走了,哥走了,孤孤单单的娘多想让我陪在身边,支撑她那孤苦的心啊!然而,为了儿子,娘还是选择了孤苦。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为儿子着想啊!
如今,娘走了,我后悔没有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能陪伴在她的身旁。
在娘的葬礼上,我雇了唢呐班子为娘送行。在呜咽的唢呐声中,乡亲们凡能出门的都站在街上目送娘的灵柩远去,1000多人的送行队伍,挤满了山村街巷,哭声惊天动地。
娘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在世间近一个世纪岁月中,她用自己的道德品行感染了所有认识她的人,
娘一生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娘的心中永远只有别人。我记得,我家是常年不关大门的,家里的东西谁家想用,进门拿着就走。娘就喜欢乡亲们来借家里的东西。40多年前的一天,邻居的念同大叔来向娘借五毛钱急用,娘翻箱倒柜找不到一分钱,她泡上茶水,让爹陪着大叔说话,自己拿了几个鸡蛋,去供销社卖掉,换了五毛钱,递到念同大叔手里。念同大叔直到临终前还念叨着说我娘是个好人。对于吃的东西,娘总是说别人吃到嘴里,比她自己吃了要高兴。他常挂在嘴边上这样一句话:“自己吃了填坑(仅仅起到土填到坑里的作用),别人吃了传名。”邻居来我家玩,到吃饭的时候,坐下来就吃,不吃娘还不高兴;如有客人在我家过夜,无论客人早上走得多早,娘总是提前起床,煮上一碗面条,让客人吃饱,暖着肚子上路;在娘病重住院的时候,神志不太清楚,听见有人来看他,嘴里还嘟囔:“烧上锅,下上面条,打上鸡蛋。”最令乡亲们不能忘怀的是,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自然灾害时期,爹娘把十几年前埋在地下备荒的1000多斤粮食挖了出来,娘挨家挨户一瓢一瓢地送,她说:“‘能忍十日破,忍不得一日饿’咱匀一匀,都熬点粥喝吧!”乡亲们感激娘给他们送去了救命粮,不少人给娘下跪感恩……
爹娘的品德感天动地,院子里的两簇翠竹似乎也通人性,爹走了以后,朝北的那一簇叶子变黄,几天后便枯萎了;现在娘走了,朝南的那一簇也枯萎了,他们的生命跟着爹娘走了……
在送走娘的第二天夜里,我仍然睡不着,被泪水浸泡了三天三夜的双眼,眼睑生疼。数不清跪了多少次的双腿红肿,两膝硌出血印。我起身环顾四周,老屋空空,爷爷和爹的遗像旁边,又多了娘的遗像。我弯下两条木头似的双腿,给爷爷、给爹娘叩了三个头,告诉他们我又要回北京了。黑漆漆的夜里,我又踏上了娘每次都送我的那条小路,只是这一次,少了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少了那束手电筒的亮光和那双昏花的眼睛。
忽然,外甥女桂花追上我,她手里拿着一块毛巾,让我擦一下皮鞋上那层厚厚的泥土,我迟疑了一下,告诉桂花,这是从娘坟上沾上的泥土,就别擦了,还是把它带回北京吧……
自跋:没了啥,也别没了牵挂(图)
用镜头留住爹娘
爹去世14个月了,娘去世才20多天。
忙起来,还觉不出什么,一闲下来,爹娘的影子就直往我脑海里撞。撞一下,心痛一下,再撞一下,再痛一下。
在娘走后的第五天,杨晋峰和贾克两位挚友分别从太原和石家庄结伴来京看我。谈及爹娘双双离去,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总算没有牵挂了。”
贾克说:“大哥,说实在的,没了这份牵挂,反倒不如有这份牵挂好。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晋峰点头称是。贾克一年前失去了父亲,晋峰双亲健在。
也真是。如今,朋友的话,我真真切切体味到了。一天到晚心神不定,一天到晚坐立不安,一天到晚心里的那份空空落落和空空落落带来的那无数份悲凄,让人实在难以承受。
爹娘在的时候,我怕家里来电话,来电话大都是爹娘生病的消息,平时,爹娘是不让家里人给我打电话的,说怕吓我一跳;我怕接家里电话,但我又24小时开着手机,怕万一家里有事找不到我;我想出差又不敢出远差,怕家里万一有事赶不回来。
爹娘在的时候,我每天打一个电话回去问安,听听爹娘说上一两句话,我就判定他们身体好不好。听到他们的身体有毛病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挂上愁云,坐不住,站不下;听到他们的身体硬硬朗朗的时候,我就欢愉得像个孩子,又想蹦,又想跳。
爹娘在的时候,我个把月就回去一次,这已成了多年的习惯。到回家的前几天,我就开始准备行程:哪天走,坐什么车,提醒自己别忘了带好相机回家给爹娘照相,和妻子上街忙忙活活给爹娘买他们喜欢吃的东西。那种企盼回家的心情不亚于一个孩子。
我牵挂爹娘,爹娘也牵挂着我。
快到我回家的日子了,爹娘就催外甥女桂花打电话给我,问我哪一天到家。我嘱咐桂花:“先别告诉你姥爷姥娘我到家的具体时间,只和他们说,我就要回去了,免得他俩整天在家数日子,整天在大门外等。”
每次回到家,我总是轻手轻脚进门,想捕捉爹娘第一眼看见我的那份惊喜。爹娘俩人都聋,听不到我进屋门的脚步声,往往是我举着照相机或者摄像机已走到他们跟前,他们还觉察不到,我已端详他们好长时间了,他们才猛地一下看见我,两张老脸上爆发出来的那份惊,那份喜,那份嗔怪,都让我感动,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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