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_焦波【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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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在一旁看不下去,冲着爹说:“啥事‘吱吱吱吱’的?是知了还是蛐蛐?你好好说嘛!”

  娘的话,把我逗乐了,爹也乐了。

  娘是不识字的,也可以说只认识一个字。记得小时候的一天晚上,我和姐姐正在油灯下写作业,娘在一旁借着灯光纳鞋底。突然,娘指着书上的一个字说:

  “你舅小时候的书上也有这个字。”

  “娘识字啦!”我和姐姐欢呼起来。其实娘也不知那字念啥,那是同学的“同”字。

  爹认识的字可就多啦,唐诗他能背100多首。他懂得风水,会看好日子,在乡亲们的眼里,他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的人。

  我喜欢听爹讲故事,但他净讲他小时读的书上的故事:《孔融让梨》了,《司马光砸缸》了,这些故事用白话讲听起来好懂,但爹在里面夹上几句文言文,就有些费解了。

  “让,美德也;让之于兄弟,美之美者也!”“集丰之产,集丰之财,一举而让之可也。”

  记得那次爹背《孔融让梨》中的这些语句时,家里正买了些桃子。他一手拿一个大的,一手拿一个小的,也算是“形象教学”吧,这我才懂了一些。不一会儿,我就背了下来。虽说有些囫囵吞枣,但“让”是“美德”,还是懂了。

  几年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见爹正跟邻居四叔在争执什么。娘告诉我,是为自留地的分界问题。我一下想起了爹教的《孔融让梨》中的话,便把爹拉到屋里,给他背了起来:

  “让,美德也;让之于兄弟,美之美者也。”

  还没背完,爹便乐了,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

  几年前,邻村出了一起杀人案,我本家的一个侄子涉嫌被抓入狱。他的父母认为我在报社工作,会有关系,便天天往我家跑,请爹打电话跟我说说,给他们通通门子。爹听完后,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

  “‘知儿莫过父母’,孩子平时又偷又摸,你们还不知道?‘莫以恶小而为之’古人说了几千年了,就算这个不知道,《三字经》上的‘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该清楚吧!”

  几句话把他们说得无言答对。等我回家,爹给我谈起这事时,仍有些气:

  “子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他罪有应得!你管也管不了。”

  我的儿子上大学了,爹常在人前夸耀:“后生可畏。”假期儿子回家,是爹最兴奋的时候。享受天伦之乐,爷孙无话不说,滔滔不绝,有趣有谐。记得他们谈到毛主席词中的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爹对“逝者”的解释是死去的人。儿子说不太确切,应该是过去的时光。爹便诙谐地说了一句歇后语:

  “梁惠王不骑马——‘寡人愿安承教’(乘轿)。”

  儿子问我爹:“爷爷,读这些书你是怎么记住的?”

  爹说:“‘学而时习之’嘛!”又说,他上学时,先生还用易懂易记的俗话解释古文。比如《论语》中的“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几句,就分别有这样几句顺口溜:“踩着楼台磴磴窄,披着蓑衣去会客,拄着哀杖哈哈笑,急瞪两眼治不得。”

  这有趣的解释儿子听着十分新鲜,这是他在大学课堂上听不到的。爹看他高兴,又得意地出了一组字谜,爹背字谜却像诵诗吟词,语气抑扬顿挫:与子别了,天涯人难到,恨春天日暮人又少,欲罢不能了。

  吾有口,难分晓,既皂难为白,分地不用刀,从今不把仇人靠,千里行不如撇去了好。

  当然,谜底很简单,是从一到十这样简单的几个汉字。但,爹却不简单。

  爹论家国大事精言妙语(图)

  那一年,爹的门牙掉了一颗。(1976年)

  爹有一肚子智慧,有一肚子文化。他的智慧是天生的,又是后天扩容的;他的文化一方面来源于小时候读的四年书,更多的则来源于一辈子地多学多听多问多记。文化增添了他的智慧,智慧丰富他的文化。爹喜欢谈论外边的世界,喜欢谈论家国大事,家事国事在他的嘴里谈论出来,文化里头有智慧,智慧里头有文化,智慧和文化里头还掺杂着自己的创造和见解。历史的,现实的,书报杂志上看的,老百姓嘴里听的,自己脑子里想的,全都融合在一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粗看起来东扯葫芦西扯瓢,细细一琢磨,道道门门,关关联联,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

  爹崇拜伟人。在伟人当中,爹最崇拜周恩来和邓小平。有时三说两说就扯到他们身上。

  你听,他开始谈论国务院了:

  “国务院倒不小,就属国务院大;总理总理,啥也理着。早前的四大宰相之一。总理没有理不着的事,这我明白。国务院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国务院门前站岗的就跟木头似的,直直地矗在那里,天安门前也有两个,我有意看了看。

  “我在电影上看过周总理打拍子指挥唱歌。八路军的歌我还会两个:‘打倒侵略的强盗,建立和平的阵地,为了民族的解放,为了人民的生存,团结起来。英勇向上,消灭敌人,争取最后的胜利。’‘河里水是黄又黄,东洋鬼子太张狂,昨天烧了王家寨,今天又烧张家庄。’”

  我从来没听爹唱过歌,虽说有点跑调,但能唱,就很不错了,我赶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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