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门开了以后,头几天还常锁着,过了些日子,又常开着了,走习惯了也就不锁了。有一天,爹要上街,不知谁把小门锁了,他便喊了起来:
“桂花,桂花,给我开开小门,腿脚不灵了,不想绕圈子了。”
爹精心建起来的豪华大门形同虚设,反倒上了锁,很少开了。
行人头(图)
堂兄的儿子结婚,娘帮着蒸喜饽饽喜糕。(1996年)
在我们家乡娶媳妇时,前往抬花轿、搬圆房(嫁妆)的人称为行人,在行人中有一个组织者,这人便称为行人头。行人头一般是识几个字、会说会道,办事热心和有威望的人。在村里,具备这样条件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爹是其中一个,年轻时,他当了好多年行人头。
按我们那一带的习俗,娶亲这天,天亮前行人们要去女方家搬圆房,抬新媳妇,天亮后按适合的时辰过门。迎亲的人们到了女方家门口,只让行人头先进门,其他行人被关在门外。女方家人抱一捆豆秸,点着,让行人们烤豆秸火,意思是豆(都)得好运,秸(皆)大欢喜。这时行人头跟女方的父母,说一些孩子到那边受罪了,不周的地方请你们老人多担待了等话。女方的父母也说几句孩子不懂事,不会干活了,到那边请老人多调教了等谦虚的话。客套之后,才把大门打开,行人们进院,按行人头的吩咐把嫁妆用绳子封到扁担上。负责抬轿的行人把轿放在大门口,新媳妇要由命相适宜的哥哥或叔叔用紧扣的两只手背托到轿上。新媳妇的长辈再向行人头叮嘱几句抬轿要稳了,不要磕碰了圆房了等话,迎亲队伍便启程了。
八九岁的时候,我也当了一回小行人,跟着大人们抱个布帘子。那次行人中有两个腿瘸的人,一个是本家的瘸子四叔,一个是叫狗剩的瘸子哥。那次的行人头是南门里的五爷爷,五爷爷爱说爱闹,唱村戏时是饰演丑角的老手。这一次,他把迎亲的两盏纱灯让两个瘸子一人打一盏。纱灯是迎亲队伍中的前导,两个瘸子并排前行,一走一拐,挑起的纱灯晃来晃去,引得满街看媳妇的人不再去注意新媳妇的花轿,而对两个瘸子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
爹说,干行人头长了,热闹的事多着呢。1955年冬天,大义娶媳妇那天,正下大雪。爹是行人头,他嘱咐抬花轿的人一定注意脚下的山路,千万别有个闪失。爹按行人头惯用的说法,不断地提醒抬轿的行人和轿中的新媳妇:
“下一台!”就是要下坡了。
“前后打出!”是告诉抬轿人要换肩了。
“慢调慢甩!”意思是要转弯了,提醒新媳妇扶牢坐稳。
当花轿抬到龙湾口时,天已放亮。突然,前边的抬轿人失足滑倒,轿身猛烈前倾,新媳妇“扑通”一声从轿里滚到地上。幸亏雪厚,没有磕伤,却弄得满身是雪。一阵风吹来,掉落在地上的蒙头红布被刮得老远。行人们有的给新媳妇扑打身上的雪,有的去追蒙头红布。当再把新媳妇抱上轿时,爹突然发现新媳妇脚上的鞋没了,于是大伙又在雪地里找鞋。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一个行人发现,新媳妇的鞋根本就没掉,是鞋套子把鞋遮住了。我们那一带有个风俗,新媳妇的脚不能沾地,所以都要套个红鞋套,猛一看,像没穿鞋一样。新媳妇受了一场惊吓,不高兴也说不出来。按那一带的风俗,新媳妇过门这天是不能说话的。
正因为新媳妇不能说话,有时爱闹的行人,总千方百计让她说话。爹说,四喜娶媳妇时,他们刚把新媳妇抬出村来,几个抬轿的行人就打赌看谁能让新媳妇说话。
“新媳妇,你渴吗?”没有回答。
“你坐得舒服吗?”还是没有回答。
点子想了不少,新媳妇就是不开口。快进我们村子了,爹对一个行人耳语一句,那人心领神会,便大声说:
“停下来!停下来!新媳妇要尿尿。”
话音刚落,轿里终于传出一声慢言细语:
“俺不尿。”
四根香蕉(图)
1998年大年除夕,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说是祭祖用。“他们生前都没见过这稀罕物呢!”爹说。
1998年大年除夕,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说是祭祖用。“他们生前都没见过这稀罕物呢!”爹说。
我第一次见这“稀罕物”的时候也十三四岁了。当时,对门的一个哥哥从南方探亲回来,带回来一些香蕉,给了我们家四根。等送香蕉的哥哥一走,我就缠着要吃。爹给了我一根,我不知咋吃,带着皮就咬了一口,又苦又涩,连忙吐了出来。爹尝了一口,也说不好吃,他也是带皮吃的。
爹的“之乎者也”
爹小时候上过四年学,读完了《论语》,《孟子》刚读了个头,便辍学跟爷爷学木匠了。
爹的记性好,学过的知识记得牢,平时说话,凡扯上点古文词句的,都搬出来和土话结合一下。土话里掺古文,白话之中加诗词,听起来十分有意思。
小时候,爹常提几个问题,考我和二姐,我总是抢先回答,也往往答错。但等二姐回答正确时,我又会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时,爹便会教训我: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样,“之”来“之”去,我哪里能懂!爹再给我解释一遍,还是记不住。爹便大声训我,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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