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_李建军【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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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两个朋友,都和德国有关,后一个,更和世界杯有关。前一个朋友是我的棋友,我们常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手谈",姑且别让我说出他的名字吧,他在德国的汉堡,青春蓬勃于北京,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远走他乡,去年国庆节的时候,我说我代表祖国人民问候你,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彼此感到了对方的感伤。现在我不祝福他,因为他能亲临世界杯的赛场,还能痛饮德国的黑啤酒。

  后一个朋友,也是我们许多人的朋友,现在的许多年轻人,还在他的书中汲取力量。我一直回避提及他,因为人生许多珍贵的东西应该埋在心底。可是随着世界杯的愈来愈近,这个朋友愈来愈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

  我说的是路遥。

  路遥是我的兄长,如果用足球作参照,我们是同龄人。路遥说,他要写一部大部头作品的抱负是源于早年岁月的一个梦。作家高建群说,一个卑微的少年站在黄土高原上眺望星空想象宇航员加加林在太空飞翔的情景,那是贫困给与的馈赠。开启路遥足球视域和世界杯情结的是1982年的第十二届西班牙世界杯,那时候,路遥喜爱的中国球员不是左右边锋古广明和沈祥福,而是有名言"宁可被踢死,也不能被吓死"、外号"坦克"的左树声。我曾描述过路遥当时看球的情形:有时候,他像一个快乐的孩童,有时候,又像一头暴躁的黑熊。那时候,一切都多么新鲜啊,我们和苏永舜一起经历的悔恨和失败哪有那么麻木和沉重。我们第一次听到贝肯鲍尔和克鲁伊夫的名字的时候,都面面相觑,那表情仿佛在说,哦,这就是如雷贯耳的含义。我们第一次目睹了意大利的链式防守和巴西人的桑巴舞蹈,我们惊讶地谈论的是,苏格拉底的职业竟然是一名医生。

  §.§.

  第55节:第二辑忆念(15)

  路遥崇尚的诗人叶甫图申科说,人们喜爱足球,是因为足球更纯洁。路遥喜爱足球,并且绝对地喜爱德国足球。如果有第二选择的话,他会把票投给俄罗斯,这和他敬仰这片辽阔土地上许多文学大师有关。德国足球所表现出的战术纪律、坚韧性和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中那种坚持到底、毫不气馁、朴实无华的精神,肯定和路遥的精神气质发生着共鸣。德国球星科勒尔说:"我们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就是,每当人们认为我们已经倒下时,我们却已经站了起来并投入了战斗。"这也是一个七岁时就赤手空拳离开父母去寻找生存道路的路遥的精神哲学。他喜爱足球,那是因为他可以在足球世界里寻找自己的想象和梦幻;他喜爱德国足球,那是因为他可以在对象化的世界里汲取不屈和悲壮,然后,把它置于命运的另一竞技场。

  路遥关于足球的有限的文字,存在于他的绝唱《早晨从中午开始》里面,记载了他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中心看到了他热爱的鲁梅尼格的情形。鲁梅尼格是他的偶像。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上,当路遥期待着让鲁梅尼格承担所有德国球迷的寄托的时候,鲁梅尼格却败在了阿根廷人布鲁查加的脚下。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上,鲁梅尼格已经老迈,是"自由人"马特乌斯帮助路遥实现了足球世界的辉煌。这是路遥经历的最后一届世界杯,1992年11月7日,距离美国世界杯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路遥撒手而去,永别了足球。

  现在,人们正在重新评价路遥的意义,日益尖锐的城乡二元对立问题,在1982年的高加林的心灵中就开始冲撞。路遥的作品,愈来愈在普通读者中生长着文学的生命力。足球,曾经是他精神生活中温暖的部分,是命运给他的补偿。末了,在这篇怀旧的文章中,请允许我摘下路遥喜欢的普希金的诗句献给和足球一同悲欢的人们,在德国世界杯期间,怀念路遥:"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哭泣;金黄色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

  2006年6月7日

  路遥纪念

  朱鸿

  一年之中,总有几次要到西安的一些大学去为学生谈一谈当代文学的情况,讲座的最后半个小时,照例是回答提问。也许是地域的原因,学生对生活在这个古都的作家有极大的兴趣,而已故的路遥则是其深情追究的一位。那种场面是感动人的,因为提问学生的神态很是虔诚,没有嬉笑,也没有调侃。可以感到,他们完全是陪伴路遥在思索,甚至是路遥引导着他们,起码是影响了他们。讲座是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但学生的表现却也启示着我。孔子曰教学相长,体会起来,我以为确实是对的。

  路遥的书在生前就有很多的版本,而死后则更多。他的书几乎都由出版社自己出版,不过也有出版商造货的,也许还有一些盗版。我便见过一种字小而模糊的书,我有相当的根据怀疑它的来路。路遥的女儿是路远,其母亲林达,曾经代表她向我征求如何对待盗版的意见,我的回答使她失望而沮丧。杜绝和打击盗版,以保护路遥的知识产权,显然是一个制度问题,即使我是路遥的朋友,即使我还披着一张编辑的皮,我也没有办法。然而我可以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媒体几乎没有对路遥的书进行过煸动性宣传,他的书的出版,也没有过商业性运作,实际上路遥的书是以平静的方式行世的,但它却一直拥有大量的购买者和阅读者,这是为什么?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学生拿着路遥的小说,封面油污,边沿破损,显然是经过很多人的手才传到他那里的。作家的书被人读烂了,但它却仍被人读着,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把曹雪芹的书和柳青的书读烂的情景,只有小时候我在自己的故乡看到过,不过那时候是中国的禁锢时代,可怜的中国人是没有多少书可读的,而现在,把谁的书读烂的情景则几乎没有。书多了,便增加了选择的机会。在一个有种种选择的岁月,路遥的书经过很多人的手而由新变旧,我为他感到骄傲,当然也有微茫的一点嫉妒。我还在一个县城的书店看到他的书出租的情景,老板告诉我,要路遥书的人几乎都是青年。调查显示,路遥的读者数目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作家之中最大的一个,大于毛泽东,也大于琼瑶和金庸,当然也大于王蒙。我曾经一再表示对评论家的遗憾,并抱怨他们忽略着这种现象。朋友之间,偶尔也讨论这种现象,也瞪大眼睛惊叹,然而尚未把讨论升华起来。在我看来,既然是一种现象,就需要认真研究,因为在现象背后可能有一把开启某个文学理论之锁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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