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间,陈捷在大堂角落里独自枯坐了近一个小时,谢荣光夏玉龙散步返回,乘电梯上楼,他们没看到坐在大堂角落里的陈捷。陈捷又耐心等候了半个小时,手机铃响,电话如期而至。是夏玉龙。
“你在家里吗?”他问。
陈捷说他还没回家,就在宾馆附近。
“你来,马上来。”
夏玉龙在谢副省长的房间,让陈捷直接到那里。
陈捷有数了:就那些茶叶,看来这主意还是馊的。稍微停几分钟,他起身上楼。乘电梯到了调研组所居的十楼,陈捷看到服务台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物件,正是小老板的那些礼品茶,已经被全数从房间里拎出来,退回到服务台。
“陈主任!”服务小姐向他喊,“东西都在这!”
陈捷摆手,让服务员别多说。他交代把东西收好,一份都不能少。他会让人连夜如数回收这些物品。小老板不必打折陈主任不必转账,这笔开支一笔勾销,未曾浪费。
然后陈捷按了谢荣光房间的门铃。
里边只有谢荣光在,夏玉龙已经离开。谢荣光果真是要亲自“调研”,查一查陈乡亲怎么搞的,不劳旁人插手。
他查问了两个问题。
“你说,茶叶哪来的?谁让你这么干?”
两大问号。他的语气平缓,但是压强巨大,眼光直视陈捷,眼神寒冷。
陈捷说茶叶就是下午那茶场的,虽然是自产的,质量却是上品,口感真的不错。这回不敢怪别人,怪他自己,是他自作主张。谢副省长在茶场喝过一小杯,称赞好茶,但是没尽兴就起身离开,调研组有的领导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跟着走了。他觉得挺遗憾,考虑有所弥补,就悄悄做了安排。
“事先没人告诉你不行吗?”
陈捷说夏主任交代过。谢副省长强调了好几条,其中一条是不许给调研组送礼,不能让人说三道四。
“为什么你还干?”谢荣光问,“黄江河要你干的?”
黄江河确实有过交代。调研组到来之前,陈捷向黄江河汇报接待安排,曾提及是否安排礼品。陈捷提供了从蔡省吾处了解到的参考情况:上个月谢到那边调研,他们送的是工艺品,一套紫砂壶茶具,领导没说什么,很高兴。听说谢很懂品茶。问题是这一回他特让夏玉龙预先交代不搞这个,怎么办呢?黄江河说上边的意图要懂得准确领会,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领会不对,办不好惟陈捷是问。
但是此刻陈捷自然不能提及市长,只能怪自己不懂领会。他对谢荣光说,领导们一向严以律己,地方上毕竟还得想办法表示一点心意。如果其他地方都表示心意,本市没有,市长知道了还不痛加批评?所以他自作主张,送点土特产。他考虑,客人们收就收了,实在不收,毕竟他已经想办法认真表示过心意了,问起来也好交代。现在他明白了,大领导这回确实是认真的。接下来绝不自作主张,保证认真落实领导指示。
“心思都用到这种地方去了。”谢荣光摇头,“这叫认真啊。”
陈捷说他真是非常不想把心思用在这种地方,但是可以吗?这类行为有人十分擅长,心甘情愿,得心应手。也有人不是,不得不为,一边心里还骂着娘。
谢荣光突然举手拍了一下桌子,没太用力,足以让陈捷心惊肉跳。
“还敢骂娘!都是你这种人坏的事!知道吗?你!”
陈捷说工作没做好,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坏什么事了。
谢荣光说好好的人就是这样给搞坏的。有规定不遵守,有交代不当真,自以为天下一统,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千方百计,不把人拖下水誓不罢休。多少人多少事就是这样开的头,一步步发展,最后给毁掉的。
陈捷说省长把他浑身的汗都吓出来了,他真不是水鬼阿三,可不敢这么恶劣。自以为不算什么,哪想领导这么认真。此前真是对领导了解不够,通过今天这几件事,现在逐步了解了。
谢荣光冷笑,说这种了解领导的方式真是很奇特。陈老乡到底是什么毛病?
陈捷说黄市长批评他嘴怪,死鸭硬嘴。这是本地俗语,指一个人死到临头,嘴巴还硬。他自知市长批评得很对。
谢荣光说还真是。死到临头,嘴巴还硬,肯定有些情况陈捷没老实讲。上级再三强调,几次发火,还敢弄十几袋茶叶一问一间偷偷放,看起来像是故意的。是吗?为什么?上午挨了几句批评,不服气?要试一试真假?
陈捷说他承认,真是有些故意,确实不服气,想试一试,搞个明白。领导果然水平高,洞若观火,像乡亲们说,眼睛看得见毛。以往没接触过这么大的领导,经验不足,他参照了其他地方的做法,依样画葫芦而已,自觉并不过分。怎么别人可以,没问题,他就该倒楣?因此不服。领导的批评让他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谢荣光不好哄,他不放过,居然推此及彼,直接审查起陈捷的个人问题。他说陈捷职位不大,胆子不小,嘴说畏惧不已,其实勇敢无比。胆敢不经请示,擅自送礼,看来也一定很敢拿。都拿过人家什么东西?只有茶叶吗?也许还收钱?以权谋私,买官卖官,一信封一信封地收?
陈捷说没有,这个真不敢。他一个农办副主任没多少权,也无官位可卖。蒙大领导追查,不敢说假话。朋友同事上下级间人情往来,或者受人之托帮人家找个人说个话,确实收过也送过一些土特产,包括烟茶酒。他有一条,绝对不收钱。至今还能守住,这一方面确实经得起领导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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