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往家里的路上,吴悠随口询问,了解县里情况。这些天还行吧?县领导们都有些什么动静?没什么大事吧?司机不说则已,一说惊人。
“黄县长胳膊断了,差点没死。”他说,“在浦湾出的事。”
吴悠呆了。
“你说谁?黄县长?黄必寿?”
就是他。浦湾又出了大麻烦。村民闹事,把警察打了,乡长也给打了。黄必寿断了左胳膊,好在不是百姓打的,是自己出的事。那一天上午黄县长在县里开会,接到浦湾乡告急。县长匆匆把会停下,带着几个人直扑浦湾。他们抄近路,走县道,那条路路况不好,窄得很,半道上县长的车被一辆货车挡了,轿车跟在货车后边,左穿右钻,总是超不过去。县长性急,骂司机真是个王八。县长的司机脾性好,跟他那么多年,心里有数得很,本不该着急的,却不料那天也急了,豁出去跟货车抢道,一不小心车给挤出路面,翻在路坡上。还好被一棵树卡住,要是再翻出去一点,连人带车都会滚到山沟里,那就不是缺胳膊断腿,是全数报销。
“人怎么样?现在在哪?”吴悠急了。
司机说县长还在医院里,几个人里数他伤得重。
吴悠问浦湾怎么回事?为什么闹的?司机摇头,说不清楚。
“听说防暴警察都上了。”他说。
吴悠在座位上呆坐片刻,即做决定。
“我回家取点东西就动身。”她交代说,“咱们不等明天了,连夜回县。”
没有人要她如此行事,特别是到了她完全可以抽身离去的时候,谁能要求她如此行事?但是她就是放不下。如黄必寿表扬,吴悠总是这般优秀。
在高速公路上,吴悠往县里打了个电话。她没找黄必寿,黄必寿受伤住院,暂时不去惊动。吴悠找的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她告诉主任她已经上路赶回县里,她刚听到一些情况,觉得很不放心,想向主任具体了解一下。主任即在电话里汇报,简要说明了浦湾发生的事情。
吴悠前往北京之前,曾在浦湾乡开过一个坝下村民代表座谈会,会上几乎每个村民都提到了本村碎石的销售事宜。吴悠知道碎石为该村一大产业,村民关心当然具有合理性。当时她也有些异样感,因为村民们以往也谈这个问题,但是却不显得特别突出,村民们到省城上访时,主要提出的还是要开发区和政府按岭上村的标准,补偿他们征地款。现在为什么异口同声满嘴碎石头了?是不是他们明白了,知道历史旧账很难按今日价码再行补赔,因此他们转而以争取当前利益为主要目标?或许他们早先抓着昔日旧账只是一种铺垫,其真实用意是为了促成眼前利益?如果是这样,他们就显得很有章法,或者说,在村民们的身后设计组织指挥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很懂得章法,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
坝下村的碎石销售问题比较特别,牵涉时日久远。当年开发区投建时,因为低价征用了该村大片土地,确须对村民们有个交代,当时的县、乡政府与村民和开发区建设部门形成了一个不成文默契,就是开发区内建设所需要的碎石就从该村购买。坝下村产碎石,碎石又为开发区建设大量需要,在坝下就近购买,从道理上说对双方都有好处。却不料这里另有名堂:从一开始起,坝下村卖给开发区的碎石价格就比其他地方同类物品要贵上一两成。距离更近,运费更低,价格更高,明摆的不合理,却因为有默契在先,加上当初征地补偿极低,坝下村民认为这样做天经地义,开发区也有心以此弥补,如此过了近十年。时过境迁,开发区建设部门和区内各企业单位认为情况不能再继续了,开始试图以市场方式解决问题,坝下村不降价,他们就直接购买外边的便宜碎石,将坝下弃之不顾。坝下村民不能接受,矛盾骤然尖锐。
几天前,吴悠还在北京。坝下村民在村外通往开发区的大道上拦截了两辆自卸卡车,卡车上装的全是碎石,是浦湾电厂基建工地从附近村庄的碎石场直接购买的。村民们跟卡车货主发生纠纷,从口角到老拳相向。司机和货主被一拥而上的村民从卡车上拉下来痛打,共四人受伤,其中两人伤势严重。厂方和伤者亲属向开发区公安分局报案,警察奉命迅速查办此案。他们仅用二十四小时就掌握了线索,锁定两个打人主要嫌犯,并依法实施抓捕。不料警察进村捕人时突遭百余村民围困,不得不把捕获的嫌犯当场放掉,否则无法出村。混乱中执行任务的警察和随同进村处理问题的乡长都挨了打,乡长伤势比较严重,满面流血。当晚县里采取紧急措施,从全县各地调警察到浦湾加强警力,控制事态发展。坝下村民也不含糊,竟开出十数辆满载碎石的拖拉机堵在路上,把进出开发区的通道塞个水泄不通,事情就此闹大,对峙陡然升级。
吴悠没想到就这几天时间,事态发展得这么快,居然流血伤人,呈现恶性发展之势。不久前在省城处理坝下村民上访时,黄必寿就说要谨防挨打,后来还说罗伟大有暴力倾向,不能不防。吴悠总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忧得有些啼笑皆非,哪想确有先见之明!问题是直到吴悠离开前并没有恶化征兆,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
当晚,吴悠的车还没驶出高速公路,手机响了,竟是黄必寿。
他已经知道吴悠归返的消息。他在电话里放声大笑,说吴副县长真是好干部,县里大小官员要是都像吴悠这样爱岗敬业,热爱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早就天下太平,全面小康了。他说此时此刻非常想念吴副,想念吴副提出过的许多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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