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发烫,对镜一看,呀,两颊鲜红像刚搽上了胭脂!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衬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两条弯弯似新月的眉儿舒展着,两眉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她的神韵。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睛,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又透出饱经忧患与其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小宛噘起小嘴儿,对着镜中的美人儿做了个鬼脸。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伴着抑扬顿挫的琴音,董小宛轻启朱唇,如泣如诉的歌声表达了她触景伤怀,忧思难解的心情。虽然她正当芳龄,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与窗外春残的落花一模一样!青春在消逝,欢娱难为继,偏偏那一双双不知趣的燕子在窗外屋檐下和柳枝上穿来穿去,显出很自得的样子,还不时地叽叽呢喃。董小宛坐不住了,“叭”地一声将心爱的琵琶放到了书案上,恨恨地瞪着那温柔又多情的燕子。
“燕子无知,尚能比翼双飞;人属多情,却只能闷在翠帏中黯然独处。此情此景,令人怎堪忍受?”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董小宛一怔:她称病谢客,难不成还有霸道的客人要硬闯青莲楼?
“惜惜,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喧闹。唉,总没个安生的时候。”
使女惜惜见董小宛心绪不佳,一直在一旁拾掇着,她很勤快,将房里的家俱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听了小宛的吩咐,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楼下又变得安静下来,百无聊赖的董小宛走到书案旁,随手铺开一张玉叶宣纸。心细的使女惜惜一早就磨好了香墨,董小宛心不在焉地提起一管紫竹羊毫,略略思索片刻,写下了北宋黄庭坚的一首名词: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鹏,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写罢,小宛伤感地低吟着这首名词,不意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小宛的干妈陈氏笑嘻嘻地扭着小脚跑上楼来,后面跟着捂着嘴儿偷乐的惜惜。
“干妈,什么事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那可不!”陈氏一张银盆大脸,浓妆艳抹,白的格外白,红的格外红,头上戴着金饰,明晃晃的,耳垂子上挂着金坠儿,摇悠悠的,一副富家太太的打扮。
“嗤!”董小宛一见干娘这般妆扮,禁不住莞尔:“干妈,您这身打扮是要出去吧?难不成干妈您要去会心上人儿吧?”
“没良心的女儿,干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陈氏把两片涂得艳红的薄唇一撇,把小宛拉到了跟前:“看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干么整天唉声叹气的呢?这一笑心里舒畅多了吧。惜惜说你一早起来就心事重重的,千万可不要愁坏了身子呀。”
毕竟从小就跟着陈氏,董小宛对陈氏怀有深深的眷恋和感激之情,听了陈氏的话小宛心里觉得热乎乎的,鼻子一酸眼圈便红了:“干妈,你待女儿的好处,女儿不会忘记的。人人都羡慕我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干妈,其实这些年来,我早把你当成亲妈了。”
“小宛我儿!”陈氏肉麻地叫着,搂住了小宛瘦削的双肩:“孩子,快些梳妆打扮,干妈陪你去吃酒去!刚才来邀你的人,已经先被我打发走了。”
“干妈!”小宛皱起了眉头:“您怎么不先问问我呢?这么随便就答应了人家,若是那些个押邪子弟,衣冠禽兽,您还不如让女儿去投秦淮河?”
“哎哟,可不得了啦!”陈氏对小宛的不快并不在意,而是故作夸张地朝惜惜泛着眼睛:“惜惜,你听见了吧?小宛刚刚还说把我当成她的亲妈,可转脸就不认我了。唉,真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还有那么多的银子哟!”
小宛的脸色有些发白,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呀,哪一个亲妈会逼着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呀?
“大娘,您就别在捉弄小宛姐姐了,您看小宛姐急得脸都发白了!”惜惜忍不住喊了起来。
陈氏见小宛真的生气了,便“扑哧”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这个酒你却不能不吃。干妈知道你心里正巴望着呢,所以就先做主答应下来了。小宛,你倒说说,给不给干妈这个面子?”
小宛见陈氏一脸的笑意,又不时与惜惜递着眼色,心知事情恐怕没有方才想的那样糟,便稍稍松了口气:“干妈,您就快说吧。”
陈氏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小宛,嘴里“啧啧”有声:“干妈我好不容易栽培出这么个仙女似的人儿,能看着那帮子地痞无赖对你纠缠不休吗?好闺女,你也不要太清高了,做这一行的应该极早为自个儿打算才是。干妈是个知足的人,巴不得你早些遇上个可心的人儿,成双成对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干妈也算对得起你那苦命的亲娘了。”
“干妈!”小宛动了真情,扑在陈氏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今后小宛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孝敬着您,伺候着您!”
“原本是件好事儿,大娘您又提到这伤心的事了,还说要我哄小宛姐开心呢。”惜惜噘起嘴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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