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师兄,还真让你说准了,这么早就有香客上山了。”小僧人一声高喊,又蹦又跳到殿里告诉师父去了。
“哼,小赖虫,小馋猫,好吃懒做的家伙。”高个子僧人嘴里咕哝着,手里的铲子舞得更快了。
清晨的阳光投在山野雪原上,映出淡淡的粉红色,而未照阳光的阴影处又泛出浅浅的蓝色,使银妆素裹的雪地显得多姿多彩。一顶绿呢小轿晃晃悠悠地顺着弯弯山路慢慢爬了上来,八名轿夫着红袍青靴,个个威武壮实。轿子前后还跟着数十名着风衣风帽的侍从。
“乖乖,看这阵势,这位香客必定大有来头,得,今儿个咱这慈善寺又能有大宗的收入了。”高个子沙弥连忙放下铁铲,双手合揖,迎上前去:“风雪严寒,有劳施主,请寺中安歇。阿弥陀佛。”
从绿呢轿中下来一位披貂皮大氅的年青人,黑色的狐皮暖帽上嵌着一颗大红的宝石,脖子上围一领火红的狐毛围巾,据说是用几十只火狐狸的腋毛缝制而成的,柔软异常,围在胸前仿佛里面藏着个小火炉子似的。
大个子沙弥见来人气宇不凡,忙退到一边,双手合什,从眼角偷偷打量着。八抬大轿,前呼后拥的,就连那些仆役侍从也显得那么有气派,沙弥心想轿中里的必定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官令,谁知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此人额高而宽,眉宇俊朗,浓眉如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令人不可抗拒的尊贵威严之气,英气逼人,可是,这少年的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迷茫。
“看来,这个富家弟子遇上了烦心之事,瞧他这气派又能有什么事让他心烦呢?”沙弥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修行还不深,不能够像师父那样能洞穿一切,所以他依旧只能是个沙弥。
“爷,雪地上滑,您走路悠着点儿。”披着狗皮风衣的吴良辅上前一步,放下了长长的衣袖,将右手臂高高抬起,正好成了福临的“拐杖”。
自从皇上拜望了海会寺的高僧憨噗聪之后,由于憨璞聪巧于辞令,与顺治帝相谈甚洽,少年天子仿佛突然遇到知音,不久便召憨和尚入宫问佛法大意,从此,佛教也打开了清宫的大门。顺治十年,北京地区的佛教徒对横行肆虐的天主教甚为愤怒,便聚资重葺毁于明嘉靖年间的城南海会寺,并请来临济宗龙池派四世法师费隐容的法孙憨璞聪和尚主持新刹。憨璞聪善于攀附权贵,他得知满族人对佛教并不感兴趣,便想方设法买通关节,用重金贿赂了少年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吴良辅。这一招果然灵验,没多久,少年天子趁去南苑秋猎之机,中途走进了海会寺,这一进,少年天子便不愿意再退回来了。对佛教近乎茫然无知的顺治帝将憨璞聪请进了西苑万善殿为自己详说佛法,这一说就是十天。于是,少年天子知道了,天外还有天。顺治帝欲罢不能,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憨璞聪见时机成熟,便向当今佛界的宗门耆旧以及江南各大名刹的高僧如玉林诱、茚溪森、木陈忞、玄水果等逐一告知,从而使佛教的临济宗抢先一步在京城和紫禁城里站稳了脚。顺治帝一高兴,使敕封憨璞聪的“明觉神师”,派他住持憨忠寺(今北京法源寺)。
吴良辅心里也高兴呀,顺治的心性做奴才的摸得最透。他先让憨和尚在书肆和隆盛轩里出现,引起顺治的好奇,让他动心觉着有趣,而不是让憨和尚贸然去求见。因为皇上是什么身份,真龙天子呀,求见的人太多了,皇上既使肯见,过不了一两天的功夫,就会忘到脑后去了。而且,若是正经八百地引见,可能会让汤若望紧张,这个鹰鼻鹊眼的洋鬼子心眼儿多着哪,他能让佛教人宫抢夺他的地盘?吴良辅对汤若望的洋教早就看不顺眼了,他那天主圣母什么的,能抗得过中国的如来佛观世音?别人不知,吴良辅心里可是清楚得很,皇上和太后之所以如此看重汤若望,除了这人有些学问,人品不坏,更重要的是南明永历政权也信洋教,要争夺天下招降永历政权,起码也得做做样子尊敬洋教,这叫国家大事!可是,眼下孙可望已经归顺了,永历眼看也就要玩儿完,因此说,洋教在清廷里的地位也就该被佛教所取代了。吴良辅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些他已经参透了。今天,吴良辅是陪天子来拜见浙江湖州报恩寺的住持玉林琇的。
说起来,吴良辅和玉林诉又里应外合布置好了一个圈子,让顺治帝迫不及待,“自投罗网”。随着对佛事的了解,顺治已不满足仅与憨和尚谈禅了,于是便遣使南下宣诏,请玉林诱入京说法。玉林诱十八岁循入空门,仅仅数月,便悟道得法,二十三岁成了报恩寺住持。他“出世”之早,为禅门罕见,倍受佛门弟子尊敬。在他住持之下,报恩寺寺境清肃,道风严峻,为一时典范,加上憨璞聪的竭力推荐,终于引起了顺治帝的好奇和兴趣。如果临济宗诸僧能得宠于大清皇帝,那么这一门派的发扬光大将是无可置疑的。但玉林诱已经吃透了少年天子的心思,他借故自己“卧床不起”、先母未葬等等,迟迟不赴诏,而顺治却并不恼怒,只是再三敦促。由于当时江南士人多不满异族统治,对满族人统治的大清有着广泛的排斥情绪,加上世俗之隔,有大量的汉人文士遁迹于禅门,崇尚遗民风节,而佛门之中也一向有所谓的高僧“谢宠忘荣”之说,因此玉林琇故作清高,生怕影响了他在江南士人百姓中的声望。现在时机成熟了,玉林琇才姗姗起程,少年天子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这不,不顾天寒地冻亲自拜望玉林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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