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小小的玻璃罐里,派蒂这只天马是不能飞的,正因此,那七只会飞的小家伙,才
能占尽优势。
看!多像二次大战,太平洋上的美国航空母舰,面对四方飞来的日本自杀机。平常一只
黄蜂进来,派蒂杀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会冲上去猎杀。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它第一只还没
抓到,第二只已经飞进去。愈飞愈多,成了七只。每一只都在拼命冲,面且是瞎冲。
就像“自杀机”,连续几只,都直直地冲向派蒂,有的撞到她的肚子。肚子是派蒂最弱
的地方,只见她突然跳起来,猛甩身子,才挣脱那只黄蜂的攻击。
派蒂的头,上下左右前后不断地转动。一只飞到眼前,她出手,撞到玻璃发出叮的一
声,居然落空了。好像人,想同时接到迎面飞来的七个球,结果一个也没接到。
不知在昆虫的脑海里有没有优先程序,譬如两个或三个选一个的时候,应该先挑大的,
还是甜的。
与生俱来的“杀的技巧”已经不适用于今天。螳螂在大自然环境里,总爱倒挂在叶子或
枝子上。看到猎物就开始轻轻摇摆,使自己看来像一片迎风摆动的叶子,所以古书上才会说
它是“阴杀之虫”。
但是现在,它不能“阴杀”,只能“阳杀”。更无暇摇摆,因为面对群敌,已经手忙脚
乱了。
她开始退,由面对瓶子的一边,倒退到瓶子的中央。中间有一根曼陀罗的树枝斜斜伸上
去。她继续退,退到枝子上。
她还是成为了倒吊着的姿势。
退到中央,有个好处,是她可以看清楚四周的情势。也有个缺点,是她不再能借着玻璃
瓶的瓶壁,把对手逼到角落,再猎杀。
她居然又开始摇摆了。头不再转动,望着前方,仿佛是位“盲剑客”,举着剑,轻轻地
吟。她不再用眼睛看,只是用心去听。因为眼睛看太多的敌人,会造成心乱。只有心静,才
能明察秋毫。
黄蜂还在飞,有两只飞到树枝上,还有一只攀在她的后腿上,她只是举起那条腿,让黄
蜂自己滑开。
突然一闪,还没看清,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只黄蜂。而且立刻开始咬,咬断了黄蜂的颈
子,让头掉在了瓶底。
剩下的六只还在飞,她歪了歪头,好像是在思考。接着一闪,她的手上又多了一只黄
蜂。她把原来那半只黄蜂用右手拿着,腾出左手又抓了一只。
我相信她出手的速度应该不到十分之一秒。只有这么快,才能把掠过身边的黄蜂抓住。
也只有这么快,我才会看不清。
她左手抓着那只“新来”的黄蜂,居然不吃,任那黄蜂又抓又叮又咬,而逞自先吃右手
那半只,她还是那么从容,一点一点咬,一丝一丝咀嚼,全然不顾左手的猎物。
她的钳子一定非常坚固有力,那黄蜂拼命挣扎,钳子居然文风不动。她是《孙子兵法》
里说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以迅雷的速度突然出击,以从容的态
度,一点点品尝;以尖尖的刺针插进黄蜂的身体,再不动如山——把手伸着,任那黄蜂作死
前的挣扎。
吃完右手、吃左手的。右手又迎空一挥,像魔术师手上变出一只鸽子,它的手上也又多
了一只黄蜂,第三只黄蜂。
我甚至怀疑这些小家伙,非但没有联合起来攻击杀手,而且似乎自知必死,而主动地投
入杀手的怀抱,如同那些在战场上不可一世的英雄,和在庙堂上毫不退缩的直臣,当他们被
俘、被捉,自知必死的时候。反而安安静静地“束手就缚”,或“引刀成一快”。
被屠杀的百姓也是如此,一排排走到江边、走到“坑”边,等着背后的机枪响。或乖乖
地跪下来,等着脖子上“一凉”,然后是人头落地。
他们不反抗,如果真反抗,一起冲向“刽子手”。说不定还能报些仇,或逃掉几个人。
但不知为什么,千百年来,悲剧人物注定就是悲剧人物。无论名主或名将,一生功业换来
的,不仅是死在自己刀下的冤魂,也是在这些杀戮中,领悟的人生。他们渐渐发现杀人是
“命”,被杀也是“命”。
所以当悲剧有一天降临他们自己的身上,也就能泰然处之了。
看!七只黄蜂,像排着队,一一飞到杀手的面前“领死”。这杀手派蒂高高地挂着、轻
轻地摇着,仿佛一个伟大的政治领导者,在纷乱的世局中,静静地观察、等待,理出头绪、
分出敌我,再个个击破。
她的肚子愈来愈大。愈大反而站得愈稳,也愈有帝王之相。
喧闹的玻璃罐里愈来愈安静了。她啮食最后一只黄蜂的声音,因为安静,而听得更清
晰。如同一个剧场,在连续七场战演完,谢完幕,掌声不再,帷幕垂下又拉起。开始有人打
扫,那扫帚的声音是清晰而孤寂的。有一种战争结果,凭吊古战场的落莫与荒凉。想起陈子
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刘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