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乏了吗?
有一阵子,我特别在后院挖了一个大坑,把所有的朽叶、烂草,全堆在坑里,再盖上
土,使它们化为养分。没想到,前一年堆得高高的土坑,第二年居然一点点下陷,挖开来,
虽然看到黑色的腐植土,但不过薄一层。
原来树叶变回土壤,只有一点点。也可以反过来说,一点点土壤,经过植物的光合作
用,就能变出千千万万的树叶。
蹲在屋顶上清理天沟,看到这黑色的烂泥,可以知道其实树叶总是在落,随落随烂,才
能积出这许多。也才惊觉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好好清理天沟,也不曾在家度过深秋了。
我们把朽叶烂泥抓进垃圾袋,装满了,再把袋子扔到下面院子里,等会儿一起收。
“把烂泥尽量清干净,免得愈积愈多。”我叮嘱儿子。
他突然大叫着伸出手给我看:“天哪!天沟里居然有蚯蚓!”
果然一条蚯蚓,在他手里蠕动。
“扔进袋子。”我说。
他没照做,把手伸长,扔到下面的花圃。
“也好!”我说:“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这天沟里来的。说不定从小被鸟衔上来,掉进
天沟。从来不知道大地是什么样子,还以为天沟就是世界。你这是送它回故乡!”
我们继续清理天沟,没再看到第二只蚯蚓。倒是由这蚯蚓,想到不少事情。
儿子提到他来自阿拉斯加的同学说,那里有很多挖矿之后留下的大坑,后来积了雪水,
变成池塘,没人管,却出现鱼。
“不知从哪里来的鱼?”儿子自言自语地说。
我则想到巴哈马群岛“蓝洞(The Blue Holes,),在石灰岩形成的数百英尺深洞里,
住着各种鱼虾。它们有些是千百万年前,在某一个奇特的海啸之后被冲进岩洞;也可能是从
地上的小裂缝,不小心钻入其间。
微乎其微的机会,几条小小鱼,游进海床的一个缝隙,接着地层移动,封闭了那个缝
隙,再也游不回大海,只好安安心心地留下来。
不再有潮、不再有浪,甚至不再有阳光。它们也渐渐不再需要眼睛,成了瞎子,甚至不
知天地何在,居然能肚子朝上、倒着游水。
这些都是卑微的生命。亿万年来卑微地活着,目的只是使自己的生命能够延续。跟那些
偶然落入深洞,就世世代代过下去,不再知道外面世界的生物比起来,这屋顶的蚯蚓又算得
了什么?
想想派蒂,真还算是幸运,她在被抓进屋子之前,不知已经面对了多少同类。就算那些
同类都被她杀了,她毕竟见到了它们。但是,有多少人们的宠物,可能是猫、可能是鸟,从
生下来,甚至没有孵化,就到了人类的手里,然后关在屋内,终其一生,竟然没有机会见到
同类。
如果有一个孩子,在某种超能力的主宰下,被独自养大,一生没见过另外一个“人”。
你说可悲不可悲?而当有一天,他居然看到了“人”,那将是多大的震撼?
“派蒂大概找不到丈夫,要做一辈子处女了。”我说。
“就算找得到,她还有兴趣吗?”儿子笑道:“只怕太老了吧!”
这世上的事,就如此神妙,使你不能不相信命运。正说着,我突然大叫一声:“不要
动!”
一只螳螂就停在儿子背后的瓦片上。好像老天听到我们的对话,立刻丢下来一只。我伸
手抓了一个空垃圾袋,慢慢走过去。我已经知道螳螂的个性,所以有把握,只要把袋子罩上
去,它就跑不掉。
垃圾袋是黑色的,质料很薄,我怎么也撑不开,干脆用抓蛇的方法,把手伸在袋子里面
去抓。
一寸一寸靠近,它早看到我,应该会举起爪子攻击,只要它一出手,我就把它攥住。
但它没有举起双钳,却伸开了翅膀,露出里面红色的薄膜。然后,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它居然腾空飞了起来,先往上升,直直地升高,再朝下面的树丛飞了过去。
“爸!你为什么不扑它呢?”儿子叫。
“我忘了!”我说。应该说我是怔了,因为我还没见过螳螂飞。它飞得那么安静、那么
稳,甚至应该说“那么慢”。
我回过神,叫儿子盯着它落下去的小树。注意它的动静。接着由阳台的门,冲进屋里,
再飞奔下楼,又去拿了透明的塑胶袋,跑进院子,到那丛树前。
“它没有动,还在那儿。”儿子喊。
我已经看到了。这次没有迟疑一袋子就罩了下去。
走进书房,儿子也跟了进来,帮我把它放进新买来的圆盒子。
它居然没急着往外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站在盒底,连喘息都没有。
螳螂是会喘息的,可以由肚子看,一张一缩地动。这螳螂的肚子很小,身子也比派蒂短
许多。“我相信它是公的。”我说。
“为什么?”儿子问。
“因为书上说公的比母的小,而它比派蒂小。”
“大概是饿小的。”
“不!是公的!”
我丢进一只蟋蟀,它没立刻出手,可能一辈子没见过蟋蟀。我开始有点为他操心,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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