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正传_[美]刘墉【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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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看见挂着的“百香果”藤蔓,是女儿钢琴老师送的。百香果原产于非洲,但是在台

  湾处处可见。据说因为二次大战时,美军打算空降台湾山区,打丛林战,又怕没东西吃,于

  是从空中撒下很容易生长,又富维他命的百香果种子。多妙啊!原来的诡计,成为后业的恩

  泽。其实每个渔人撒下的饵,只要鱼不被抓,那鱼饵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恩泽。相反地,那

  些自以为“放生”是恩泽,却在水库放下食人鱼的人,则造成生态失衡,成为了杀戮。

  百香果的叶子很多,应该是个好地方,我便把派蒂放了上去。

  原来应该生活在花草之间的派蒂,大半辈子关在塑胶和玻璃的罐子里,而今老了、将死

  了,理当回归天地之间。

  总认为“人定胜天”的西方人。在丧礼上会说“灰归灰、土归士

  (Ashes t ashes,dust to dust)。”表示人死,是回归大自然,一只小小的螳螂当然更该

  如此。

  想到一位风水师说的——人死了,无论用棺木,或是火化了,装进骨灰罐,总要与土地

  接近才好。所以那骨灰罐子最好用石头、陶磁或木制的材料,并且放进泥土、水泥或石材的

  墓中,这样死者才能与大地的灵气相通。产生调协风水的效果。

  这不也是“灰归灰、土归土”吗?

  派蒂果然十分高兴,开始在百香果藤上攀援了。从下面一直爬,爬到花盆里。

  那花盆看起来像个白色的小亭子。上面有着尖尖的顶,顶上一串铁环,正好挂在花窗

  上。

  派蒂居然继续攀到了“小亭子”的顶上,又转过身,用屁股对准小亭子的尖端。然后,

  就不动了。

  我没再理她。心想,或许因为她是“阴杀之虫”,躲在亭子里比较有安全感。也可能她

  要死了,决定选这么一个漂亮的地方,咽下最后一口气。

  傍晚,我正写作,女儿突然在书房外面一边敲门,一边大叫。

  打开门,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派,派蒂,生,生,生蛋了。她又生蛋了!”

  跑到花窗前,果然看见派蒂用她失去了脚趾的腿胫,勉强攀在小亭上扭动。

  她的四肢大概因为用力而颤抖,她的屁股则不断抽缩,从那已经不怎么饱满的肚子里,

  居然挤压出许多黏液。

  我突然了解。派蒂这么一位伟大的杀手,明明应该光荣地死去。她之所以忍辱负重、苟

  延残喘地乞食,是因为她对孩子的爱。

  绑在玻璃罐口的纱布,怎么可能是孵化的好地方?所以虽然她在纱布上下了蛋,但是心

  不安。于是偷偷留下一些卵一天天地等待。

  直到今天,她攀上百香果,如同回归到外面的花丛,才放心地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藏

  下“她的爱”。

  我发现我面对的不是一个昔日的杀手,也不是一个垂死的老妇,而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安宁

  二月二日

  昨夜没有送派蒂回粉红色的房子,就留她在百香果的花盆里。我想这样是比较合她的心

  意的,如同刚生产的妈妈,把孩子抱在胸前,让孩子听她熟悉的心音,让母亲胸口的呼吸与

  起伏,仍然像是羊水一般荡漾,也让这母子作再一次心灵的沟通。

  然后,孩子就要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远离。

  有几个孩子不是主动地远离父母,出去创他自己的家;又有几个父母,不是先一步离开

  孩子,往生到另一个国度。

  生命本来就是分分合合、死死生生。

  早上看派蒂,已经不再是倒挂的姿态,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花盆里。她攀着花盆的边缘

  看我,如同一个女子,倚着阳台的栏杆,等待她的情人。

  她的脸确实老了,不再像年轻那么饱满。但是眼睛变得慈祥,好像另外有一种光彩、一

  种慵懒、一种柔情。

  使我想起老婆四十岁生女儿的时候,脸上没画眼影,也没涂粉底,原来的雀斑都浮现

  了,却看来亮亮的。由于生产时失血,使她变得苍白,但在那苍白中,另有一种喜气。

  我把派蒂拿下来,喂她吃东西。她咬了一口,就停住,把头转开,凝视着窗外。

  晨光洒进来,照在窗边一棵圣诞红上。因为斜斜的逆光,那红就看来格外艳丽了。

  老人,多半喜欢红色,大概火力没了,红色能带来温暖的感觉。也可能是爱那红色的喜

  气,希望多活几年。

  我便把派蒂轻轻放在圣诞红的花瓣上。

  这去年感恩节买来的圣诞红,居然一直撑到二月,还十分丰茂,宽宽的花瓣正好托着派

  蒂,如同一大片红色的锦褥,上面睡着将逝的女人。

  这女人原是个平民,偶然落入豪门,远离了她的桑樟家邦,便不曾回去,只远远地眺

  望,看着故乡逐渐凋零、逐渐消失,消失在雪花深处。

  窗外的雪正开始下,细细地,像粉,慢慢、无声地飘。

  垂死的派蒂,不知是不是回光反照,居然开始梳理,如同她年轻时的“当窗理云鬓”。

  洗完脸,又舔她的钳子,上面的刺仍尖,只是肌肉已经萎缩。像是垂死的老人,神志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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