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种柔软。
看!虎头蜂紧紧偎在大黑蜂的六只脚之间,开始它的午餐。
大黑蜂的脚上挂满了黄色的花粉,在小小的虎头蜂看来,应该像是六大盘佳肴。多好
啊!不必辛苦地在花间奔波,只要偎在这死去的大黑蜂间,就能拥有这么多现成的食物。
何必想强敌当前呢?何必想明天或后天的死呢?又何必想“义”与“不义”呢?自己活
着最重要。
傍晚,我又丢进了一只大蚂蚁和苍蝇。我对“它”是完全失望了。连这只蚂蚁和苍蝇,
我也不奢望它会去抓。毋宁说,这两只“小丑”,是我给它的最后的晚餐,也是给它的讽
刺。
吃了!你是为活一条狗命,而“马食鸡早”;不吃,你是连最下三滥的小鬼,也应付不
了。你是可怜的英雄,不再能夺权,甚至不再跳得上马背,又一时死不掉;便赏你个闲差
事,坐坐冷板凳,混口饭吃吧!
夜里,再去看这家伙一眼。蚂蚁在爬、苍蝇在飞,虎头蜂躺在大黑蜂的怀里,在睡。
“它”的头靠在盒子的一角,已经抬不起来。
第二章 少年杀手的蜕变
蜕变
八月三十—日
早晨没去看它,猜它已经死了。古人说“疾不问、死不吊”,大概也是同样的心理吧!
即然知其必死,药石网效,既然病者已形容枯槁,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既然英雄已经拿
不起武器,倒不如让他自己安安静静地去死,也给我留下“当年美好”的回忆。
想起张爱玲,从一九七二年开始隐居,又不断地搬家,不打电话,甚至很少写信、很少
正眼看陌生人。伟大的作家居然不再有桌子,只用几个纸盒当书桌。也不再有书架,甚至连
自己的作品都扔到一角。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既然已经不是作家,又何必用书桌;既然作品已经完成,且不打算
鉴往如来,又何必回头看。既然在人们心中早留下美好的才女印象,又何必用憔悴的容颜去
破坏?
这螳螂虽然不太像螳螂,更称不上什么英雄。但螳螂毕竟是螳螂,那相貌自然雄武,教
人起敬。如同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里的狮子,虽然无胆,毕竟是只狮子,是狮子
就多少有些与生俱来的尊荣,应该以狮子的礼来对待,不可对之吐口水,应该用上等棺木。
嘿嘿!想起溥仪,末代皇帝,讨了不少老婆,后来被分配看管花园,但怎么说,他还是
博仪,没被当做普通人,而有了特别的待遇。再看看,许多名人、伟人之后,管他上不上
路,不也被认为该有些特别的气质,该享些特殊的礼遇吗?
一念及此,我想还是该去探视一下这没种的螳螂,为它办个小小的葬礼。我一边走向书
房,一边想:其实很简单,像阿玛迪斯一样,把玻璃盒子打开,往抓到它的那个树丛里一
倒,就解决了,而且算是还葬故乡。至于那只还没死的虎头蜂、大蚂蚁和苍蝇,既然硬是走
运,遇上个笨主子,没被咬下头来,而且日日等杀地拖到今天,还能留得一口气,就应该被
释放。
所以,为主子办丧事的时候,也正是为犯人办喜事的时候,许多政治犯不都这样吗?说
话得罪了圣上,甚或只是为主子捶重了些,就被拖出去关了。这主子死,不是天大的好事
吗?
这下可以了解了,太子诞生可以大赦天下。新主子登基,也可以大赦天下,看来都是喜
事,其实大有不同,何必说“新主子登基”?应该称“旧主子下台”。旧主子即然下台了,
许多功过都可以重新认定,许多忠奸也可以再来评估。何不表示宽厚,将“旧主子”关起来
的人犯,一并赦了吧!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祖宗爷爷奶奶!我的主子死了。我有救了!”那虎头蜂和苍
蝇、蚂蚁被释放的时候,不知会不会这样喊。
来到书架前,往玻璃盒里看。吓一跳:大哪!怎么一只变两只了?只见两只螳螂紧紧抱
在一起,贴着盒底睡着,一动也不动。难道是我那八十九岁的老母,又抓来一只螳螂,偷偷
放了进去?我猜,家里就她这个老顽童,有可能。
小心翼翼地抬玻璃盒端到亮处,见到“一尸一鬼”。原来那两只螳螂,一只是死的
“它”,一只是“它的鬼魂”。
可不是吗?那鬼魂是半透明的,一模一样地伸着脚、翘着屁股,只是头不太清楚,像脱
下的面具,被卷在一起。再摇摇,“它”还动,没死!突然灵光一闪:
“天哪!敢情它脱皮了。”
跟着是悔恨:我怎么那样糊涂呢?它不吃不喝、不打不斗,原来是等着脱皮。还有,它
不断爬来爬去,又把头紧紧靠在盒底,原来是为寻找个脱皮的好地方。书上不是写了吗?因
为身体要长大,外面的皮却长不大,螳螂一生要脱五次皮。每次都先不吃东西、懒洋洋好几
天,再找个树枝,好好抓紧,头朝下地从“旧衣服里”钻出来。
提到“旧衣服”,使我想起“蝉衣”,也就是“蝉蜕”,那张牙舞爪挂在树上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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