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葛楠并不真正了解沙一天。沙一天是个自尊心特强的人,一切他都想占先,一切都想要最好。他在学校如此,在衙前村如此,在大学里读书也是如此,到新闻出版局还是如此。这个性格带给他的致命弱点是虚荣爱面子。葛楠以为沙一天在想出版社的事,主动帮他出主意教他方法,沙一天听了却在心里好笑。他笑葛楠单纯,总想当他的老师。他还笑人是个怪东西,会有这么多思想,而且你尽可以自由自在地瞎想,没有约束,没有边际,爱想什么想什么,想你做得到的事,也可以想你做不到的事,没有任何人能管束你。你在想什么,只要不开口,别人就无法知道。你微笑着看对方,却在心里骂他操他娘,他也无法知道,他或许还会跟你握手,或许夸你,风马牛不相及,知人知面却不知心。他笑葛楠现在就是如此。
看完材料后,沙一天一直在沉思,他并不在想出版社,他在想章诚。他不得不承认,章诚管理出版社能力远远超过他,社内社外也都这么认为,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不认这个账。沙一天他要想一个招,想一个能够驾驭章诚的绝招。章诚提出了改革,而且有了方案,他在想怎么样才能用自己的思想来统帅这个方案,让章诚按照他的意图来修改,来实施。既然他是社长,一切就应该在他的指挥之下进行,要不就是对他的嘲笑和蔑视。
沙一天不是个蠢虫,他的头脑特灵,他特别会观察别人的眼睛,他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特别能辨析别人的话,他会从别人的话里知道对方的好恶。他听了葛楠的话,立即侧过身来,先亲葛楠一下,然后再夸她是他的好夫人,是他的高参,是他的智囊。女人都爱被人夸,一夸笑,二夸飘,三夸她就跟你跑,这是沙一天的经验。想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方法,说手段太难听,把华芝兰夸得死心塌地爱他,现在也是用这个方法,把葛楠夸到了手。葛楠让沙一天一夸,身子就软起来,沙一天自然备加温存。
门咣当被撞开,进屋的不是章诚,是一个陌生人,他气急败坏地拽着财务科长闯了进来。财务科长苦着脸,手里捏着几张单子。沙一天十分反感却又不好发作。
"你是社长吧?"
"你是谁呀?干什么呢?"
"你说怎么办吧?"那人说着,夺过财务科长手里的单子,摔到了沙一天的写字台上。
沙一天一看是纸厂的调拨单,知道是纸厂来要钱。欠人家钱理亏,再要耍态度就不讲理了。于是沙一天软了口气。
"有事坐下来说事,何必要这样呢?"
"说管用吗?我这是跑了第六趟了,要纸的时候好话说尽,纸用了,就是不给钱。都要是像你们这样,我们厂不关门了!"
"最近我们资金比较紧张,我们会想办法的。"
"我才不信,这种话说几遍了,今天不给钱,我就不走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欠钱给钱,也不能耍无赖呀!"
"好啊!这是你社长说的话,怪不得呢,根子在你这里!"
"事情要解决,只能商量,你在我这里吵有什么用?账上没有钱,你吵也没有用!"
就在这时,章诚走进沙一天办公室。章诚见状没有发火,却冷静告诉那个要款的人,说他认识他们厂长,想当初他们厂发不出工资的时候,是南风出版社支持了他们,拉四家出版社买下了他们库存的四百吨纸救了他们,现在欠这么一点纸款,如果要是用这种方式要钱,他可以直接跟他们厂长交涉,几句话把纸厂的人说软了,让他去跟财务科商量个具体办法。
财务科长要走,沙一天把他叫住了:"要你这财务科长,不是让你领着人来跟我吵架的!别整天只会跟我叫苦,财务科长要参与生产经营。你们财务科好好研究研究,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通盘考虑一下,下一步怎么解决资金问题,拿个意见出来,给党委写个报告,党委讨论再决定。"
沙一天的好心情被搅乱了。他坐到沙发上,连喝了两口茶,调整好心情,恢复他那胸有成竹的状态才对章诚开口。
"这份材料我看了,很及时,有超前意识,提出的问题很准确,改革的方案也可行。但是,我们出版社面临的问题不单单是这些,是不是把目光放远一点,范围再宽一点,我想这样,把材料复印给几个副社长,让他们都看一下,不是画圈,而是提出具体意见。你也再考虑一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开社长办公会,一起来研究。你看怎么样?"
章诚自然没意见。沙一天立即叫总编室的编务林风过来。林风一阵风进了沙一天办公室,很是干练的样子。沙一天当面口授按语,林风站着就记下了沙一天的话。沙一天交待,把他的意见打印,连同方案,分发给各位社领导。
门外响起迟迟疑疑的敲门声。开门进来的是莫望山,沙一天一愣。他有些怕见莫望山,又说不清怕什么。莫望山开门见山说他的书店要开张,想从他们社进点铺店的书。章诚见来了朋友要告辞,沙一天把他拦住,给他们作了介绍,来个顺水推舟,说章副社长正好主管发行,让莫望山直接跟章诚谈,再关照章诚,说莫望山是他同学,一起插队到农村,最近才回城,给予支持,给予照顾。
沙一天望着莫望山的背影,心里掠过一层怜悯。
与闻心源一起去找莫望山之前,沙一天独自去找过莫望山。作为同学,作为朋友,沙一天还是时常想到莫望山。他抛弃华芝兰,除了主观上喜新厌旧外,不是没有一点外在因素,他妈确实跟他要死要活的。做了这件事,他内疚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连续给华芝兰写了五封信,华芝兰只给他回了一次信,华芝兰的这封信仅写了十四个字:没有谁对谁错,用不着为自己开脱。断绝了书信,沙一天仍时常想到华芝兰,他为她的婚姻担忧。当他得知莫望山与她结婚后,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时常想到华芝兰的种种好处。他对莫望山的感情也复杂起来,既感激他,又为他担忧;既有负疚的心情,又对他们的结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醋意。听葛楠说了那事后,沙一天抽了个下午骑自行车去找莫望山,他认为自己该去看看他。小时候他常跟莫望山到他舅舅家玩,多少年不来了,已辨不清路。他一路问,一路朝莫望山舅舅家找去。沙一天来到两条小街交叉的十字街口,前面有人在吵架,把路给堵死了。一个收破烂的推着一板车纸箱和破塑料桶要拐弯,弯拐得大了一点。碰着了路边的水果摊。摆水果摊的女人泼得很,扯嗓门就骂,什么没长眼,什么好大的谱,幸亏是辆破三轮,要是开辆"皇冠"还不把满街的人撞死!收破烂的一直给她点头赔不是,她却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警察闻声赶来,又把收破烂的一顿臭训.人穷挨人欺。收破烂的上车蹬车,那个女人抄起拖把往三轮车上的纸箱塑料桶狠砸。有几个塑料桶被打落下来。周围人看着不顺眼,有人说那女人不能得理不饶人。女的更来了劲。说帮什么腔,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来了!帮腔的不干了,要跟女人论理。收破烂的又求帮腔的息事宁人,再给那女人赔不是。在警察的制止下才算平息。收破烂的这才顾得去捡那几个打掉在地上的破塑料桶。其中一个桶就在那女的摊前,她一脚把塑料桶踢得老远。收破烂的只能摇头,转身去捡那个塑料桶。就在那人转身的时候,沙一天一眼认出收破烂的就是莫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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